次日。
刚下早朝的康熙正要用膳，换了身红色长袍的根扎布多尔济带着张扬的笑脸来了。
“孙儿见过郭罗玛法。”
根扎布多尔济笑嘻嘻地给康熙行过礼后，抬眸瞥了眼康熙面前摆的满满当当的膳食，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郭罗玛法，您不是说您每顿膳食只有四菜一汤吗？”
“今日朕开心。”
康熙面不改色地喝了口参汤，接着边拿起手边的素包子，边头也不抬地问:“你来找朕有事？”
说着，康熙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
根扎布多尔济进京不过几日，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最好的不说，还时不时过来故意气他。
若不是为了稳住林棠和喀尔喀蒙古，他早就收拾根扎布多尔济了。
根扎布多尔济悄悄翻了个白眼，暗道了声“郭罗玛法果真不是个说话算话的好人”后，眼含坏笑地道:
“郭罗玛法，我想用鸡屎、鸭屎、臭骨头和泥巴堆粪。”
康熙捏着包子往嘴里送的动作微顿，他板着脸看着根扎布多尔济，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真让这孩子玩……玩粪，他觉得这孩子指定能天天带着臭粪来恶心他。
“为什么不行？”
根扎布多尔济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康熙手里的包子，扯着嗓子嚷嚷道:
“郭罗玛法，孙儿的额吉说过，鸡粪和鸭粪是看着脏，闻着臭，但它们能让麦苗长得更好。”
说着，根扎布多尔济从袖子里掏了个团成团的帕子出来。
余光瞥见这一幕的康熙眼皮直跳，还不等他把嘴里的包子咽下，根扎布多尔济已经把帕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粪了。
“郭罗玛法。”
根扎布多尔济献宝似的地把鸡鸭粪举到康熙眼前，眉眼弯弯地道:
“你看，这就是能让……”
“够了！”
康熙厉声打断根扎布多尔济后，猛地起身退后两步，脸色铁青地瞪了眼根扎布多尔济，面带怒气地道:“你好大的胆子！”
“郭罗玛法，您怎么能这样想呢？”
根扎布多尔济收起脸上的笑，蔫头巴脑地看了眼康熙，吸着鼻子道:
“郭罗玛法，额吉说过，鸡粪和鸭粪堆起来能让小麦长出更多粮食。
孙儿想过您没见过它们，特意早起去御膳房要的……”
说到最后，根扎布多尔济的声音越来越低。
康熙听着耳边传来的哭腔，扭头看了眼根扎布多尔济，见根扎布多尔济垂着首失落地站在旁边，他压了压心里的火，半眯着眼看着根扎布多尔济道:
“你额吉说的没错，但你拿着……”
康熙语气微顿，说不出鸡鸭粪的他指了下根扎布多尔济顺手放在桌上帕子，冷哼道:
“你拿这些东西赶在朕用膳时来，不就是在故意恶心朕吗？”
真是气死他了！
若不是确认根扎布多尔济就是林棠的儿子，他还真不敢相信他稍稍大声说话，便红着眼圈的根扎布多尔济是林棠生的。
要知道他以往骂林棠时，林棠都是梗着脖子阴阳怪气地顶撞他，可不会要哭不哭地看着他，瓮声瓮气地说都是为了他好。
“郭罗玛法，您的意思是您在用膳时，孙儿不能进来嘛？”
根扎布多尔济揉了揉眼睛，委屈巴巴地偷换概念。
“朕何时说过这话？”
康熙想起上次他不让根扎布多尔济进来，根扎布多尔济吵着闹着说要回归化城的场景，语气生硬地道:
“朕只是说你在朕用膳时，让朕看秽物不成体统！”
根扎布多尔济睁大眼睛看了眼康熙，佯装不解地道:
“可是，郭罗玛法，孙儿跟着额吉种地时，额吉从来没跟孙儿说过鸡鸭粪脏啊。
额吉只说它们是能让百姓有更多粮食吃的好东西。”
“你……”
康熙深吸了口气，劝自己不要跟根扎布多尔济见识后，咬着牙道:
“你额吉说的有道理，是朕今日食欲不振。”
“食欲不振还有这么多膳食啊。”
根扎布多尔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了句后，咧着嘴巴假笑道:
“郭罗玛法，您就同意孙儿去堆粪吧？
额吉不在您身边，孙儿要像额吉那般，亲手种出粮食给您吃。”才怪！
日后他都要赶在郭罗玛法用膳前，带着粪和粪味来找郭罗玛法。
“不行。”
康熙隐约猜到了根扎布多尔济的心思，他想也不想地道:
“种地之事有你十七舅和十八舅，你还是个孩子，当务之急是要好好学习。”
“可是上书房夫子教的孙儿都会了啊。”
根扎布多尔济撇了撇嘴巴，不满地嘀咕道:“郭罗玛法，孙儿就是想堆粪。”
康熙没接根扎布多尔济这话，他低眸扫了眼根扎布多尔济，笑意不达眼底地道:
“既然夫子教的你都会了。
那打明儿起，便让你舅舅们轮流教你吧。”
碍着林棠和喀尔喀蒙古，他不好训斥根扎布多尔济，但胤祉他们身为根扎布多尔济的皇子舅舅，以教他读书的名义责罚他，林棠总不能有意见吧？
嗯，便是她有意见又如何？
大不了等林棠讨要公道时，他再替林棠做主。
“不行。”
根扎布多尔济摇着头道:“孙儿要留在宫里陪您，怎么能出宫去舅舅家读书呢？
更何况，舅舅们事务繁忙，想必无暇顾及孙儿。”
“谁说的？你舅舅们不忙。”
康熙余光又扫见桌上的秽物后，不容置疑地道:“朕会让他们轮流进宫教你读书习武。”
“郭罗玛法——”
根扎布多尔济皱巴着小脸看向康熙，康熙摆了摆手，指着门外道:
“朕要批折子了，你跪安吧。”
“那孙儿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根扎布多尔济扭着头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桌子后，没多犹豫地点了点头。
郭罗玛法突然让舅舅们教他读书，肯定没安好心。
他得回去提前准备些东西，免得他那些舅舅们碍于郭罗玛法的命令，真朝他下手。
片刻后。
胤祉跪在康熙面前，面色踟蹰地道:
“皇阿玛，您是说让儿臣明日教根扎布多尔济读书？还要严厉些？”
“怎么？”
康熙冷冷地睨了眼胤祉，“你想违抗朕的命令？”
“儿臣不敢。”
胤祉连忙摇了下头，接着磕磕巴巴地道:“不过，皇阿玛，根扎布多尔济还是个孩子，儿臣犯不着……”
“啪——”
康熙拍着桌子打断胤祉，冠冕堂皇地道:“正因他小，习性未定，你才更应该对他严厉些，免得他不识礼数、不知尊卑。”
“可是……”
胤祉低眸扫了眼昔日林棠打过的胳膊欲言又止地看向康熙。
根扎布多尔济是四妹的独子，他哪来的欺负根扎布多尔济的胆子啊？
“嗯？”
见胤祉不想听命行事，康熙眼含不悦地睨着他。
“……儿臣遵旨。”
察觉到康熙冷眼的胤祉犹豫了几瞬后，抿着唇应了声。
如今是收服人心的好时机，姑且委屈根扎布多尔济些时日吧。
等他日后荣登大位时，他肯定会好好弥补四姐和根扎布多尔济的。
康熙这才收回视线，抬了下手示意胤祉出去。
胤祉神色恭敬给康熙磕了头，接着弯着腰出了乾清宫。
……
三月十二。
刚散朝的胤祉正要去教根扎布多尔济读书，得知此事的胤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不放心地道:
“三哥，根扎布多尔济家有权势又有银粮，他便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都行，你可千万别为难他。
不然，我和五哥可不答应。”
“十弟，你就放心吧。”
胤祉随口搪塞道:
“我哪来的胆子欺负四姐的独子？”
说完，胤祉默默加快脚步，想甩掉胤。
“最好如此。”
胤不知道胤祉的心思，他轻哼着应了声后，小跑着上前拽住根扎布多尔济的衣袖，扬声道:
“三哥，你别走这么快。
我今日要去看看你怎么教根扎布多尔济读书？”
“你去干嘛？”
胤祉脱口而出后，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严厉的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胤，没好气地道:“十弟，你不是最讨厌读书了吗？”
“我是讨厌啊。”
胤松开胤祉，理直气壮地道:
“但我更怕你欺负根扎布多尔济。”
“我不是说了不会的？”
胤皱了下眉头，“十弟，你不相信我？”
“对啊。”
胤用力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
“我不相信你。”
他可没忘了八哥从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算计身边的人，后来依旧对四姐出手的事。
现在在这宫里，他只相信他自己、五哥和根扎布多尔济。
“十弟！”
听见胤话的胤祉气得甩了下袖子，提高音量道:“你不相信我，干嘛跟我交代那么多话？”
“我这是提醒你啊。”
胤莫名其妙地看了眼突然生气的胤祉。
“你……”
胤祉抬手指着胤，咬牙切齿地道:
“你可真是好样的。”
说完，胤祉又甩了下袖子，加快脚步朝根扎布多尔济住的地方去。
胤瞧着胤祉气急败坏的背影，暗道了声“三哥怎么莫名其妙”后，连忙快步跟上。
……
半个时辰后。
胤祉用下巴指了指昏昏欲睡的胤，压低声音对根扎布多尔济道:
“你十舅舅困了，若不然让他先去你寝室里歇息会儿？”
“好。”
根扎布多尔济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接着起身走到胤跟前，轻拍着他道:
“十舅舅，您先去我寝室里睡会儿吧？
等三舅舅给我上完课，我再叫您用膳。”
“不行。”
胤怀疑地看了眼胤祉，胤祉抬着下巴不搭理他。
看出不对劲的根扎布多尔济心思微动，他拽住胤晃了两下后，温声道:
“十舅舅，我送您过去歇会儿吧。”
说着，根扎布多尔济朝胤快速眨了眨眼。
正要说“不行”的胤看到根扎布多尔济的眼色后，硬生生地把嘴巴转个弯。
”行吧。”胤边从凳子上起来，边对站在旁边的胤祉道:“三哥，你先在这等着我们。”
“好。”
胤祉不动声色地摸了下袖子里的戒尺后，缓着脸色地看了眼胤。
片刻后。
瞧见根扎布多尔济快要走到跟前的胤祉正要把戒尺从衣袖里掏出来，便闻见了股异常难闻的味道。
他皱着眉头又嗅了两口后，瞬间“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根扎布多尔济见状，连忙提着装了秽物的木桶加快脚步走到胤祉面前，眼含关心地道:
“三舅舅，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快快快，我给您带来了桶，您快吐这里面。”
捂住鼻子的胤祉下意识照根扎布多尔济的话做。
但等他看清桶里的黄白混合物后，胤祉没忍住又吐了出来。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
“三舅舅，您快吐这里面啊——”
见胤祉真要吐进桶里了，根扎布多尔济转着眼珠子把木桶又往胤祉眼皮子底下凑了凑。
“呕——”
被迫又看了几眼混合物的胤祉捂住嘴巴，干呕着跑了。
根扎布多尔济见状，忙扯着嗓子道:
“三舅舅，您别走啊。”
胤祉闻言，脚下的步伐迈得更快了。
等胤祉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根扎布多尔济眼含嘲讽地瞥了眼从胤祉衣袖里掉下来的戒尺，挎着鼻道:
“杨公公，劳烦你把这收拾了吧。”
“嗻。”
杨全弯着腰刚把木桶提走，睡不着的胤又过来了。
“你三舅……”
话还没问完，胤便瞧见根扎布多尔济闷闷不乐地坐在凳子上发呆。
他瞬间把胤祉抛在脑后，慌忙问根扎布多尔济:“怎么不开心了啊？
是不是你三舅舅欺负你了？
我这就找你五舅去揍他！”
说着，胤撸起袖子就要走。
根扎布多尔济回过神，连忙拽住他道:
“十舅舅，三舅舅没欺负到我。
我只是有点生气三舅辜负了额吉对他的信任。
进京前，他明明答应额吉会照顾我的。”
“老三，他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胤气哼哼地骂道:“咱别跟小人计较。
再过些时日，等你额吉进京，让你额吉揍他！”
“好。”
根扎布多尔济眉眼弯弯地笑了笑，接着踮起脚尖附在胤耳边道:
“十舅舅，我想今晚去堆粪，就说是三舅舅让我做的。”
“好。”
胤想都没想地道:“夜里不安全，我陪你去。”
“不用。”
根扎布多尔济想起康熙的性子，摆了摆手道:
“有子清哥哥和杨公公陪着我，很安全的。
十舅舅早些回去歇着，明日四舅舅来教我读书时，还需要十舅舅来帮我呀。”
“那行吧。”
胤犹豫了半晌后，轻轻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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