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有限,徐衍风去卫生间简单洗了个澡,出来时,身上还穿着衬衫和西装裤,只是没那么板正,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几颗,袖口松散着,下摆也没有束进裤腰里。
子衡还醒着,根本睡不着。
徐衍风在他身边躺下,一只手臂横放,挨着他的头顶。
子衡偏着头,看了他好半晌,也不说话。徐衍风垂下眼,手盖在他眼睛上。他手掌宽大,能罩住子衡整张脸:“几点了,快睡。”
子衡从没跟他睡在一张床上,感觉很奇怪。他扒拉下徐衍风的手,还记得之前说过的话:“你怎么不睡地上?”
徐衍风噎了噎,翻身侧躺,看着他,声音低缓:“真舍得让你爸睡在地上?”
子衡反驳:“你不是我爸。”
“……”
这段时间的相处,徐衍风也看出来了,子衡比一般的同龄小孩思想成熟,或许一部分源自于夏熙的教育引导,也有一部分可能是这小孩天生的领悟力。总之,不能完全拿他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对待。
“我怎么不是你爸?”徐衍风很认真地说,“你就是我和你妈妈的孩子,你身上流着我和你妈妈共同的血,这一点是抹不掉的。我们是家人,是彼此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存在。”
子衡不太赞同他说的,所以没有吭声。
徐衍风能感觉到子衡对他还有抵触情绪,虽然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但也没完全消除。他抿着唇,手隔着被子在他身上轻拍,哄他睡觉。
子衡没听见他说话,四周安静,身上一下一下传来重量,所带来的安全感驱散了陌生环境滋生的不安。子衡将要睡着,却忽然听到男人的一声低叹。
子衡以为是幻听,抬起眼皮,却见徐衍风正失神地盯着他。
徐衍风承认自己过去想得过于简单了,他觉得是因为他和子衡相处的时间不够久,只要他们住在一起久了,培养出感情,孩子会跟他越来越亲,直至完全接纳。
事实好像不是这样,这孩子似乎有心结。
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问清楚:“为什么宁愿陆明霁或周渡当你爸爸,也不想我当你爸爸?我想知道原因。”
他哪里做得不到位,竟然被那两位给比下去了,他想不通。
子衡轻哼了一声:“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有认清错误才能改正,老师没教过你吗?”徐衍风也没觉得作为一个大人,在小孩面前承认自己有错是什么丢人的事,缓缓地说,“你告诉我哪里不对,我不就能对症下药。”
担心子衡听不懂,徐衍风解释了一遍:“对症下药的意思是,只有知道生的是什么病,吃对了药,病才会好,不然永远好不了。”
子衡都快被他绕晕了,大脑迷迷糊糊的。
徐衍风拍拍他的脑瓜:“听不懂吗?”
“听懂了。”
“那你说说,我哪儿错了。”
子衡心里自有一杆秤,但要让他说出来,却是极为困难的。
他想说,为什么别的小孩的爸爸从他们很小的时候就陪在身边,看着他们长大,像个英雄一样,遇到事情永远挡在他们前面。
在国外,妈妈一个人要上学、要工作,还要照顾他和姐姐,那个时候,所谓的爸爸在哪里呢。
他一次也没出现。
凭什么这个人说自己是他爸爸,他就要无条件接受他,仅仅是因为他口中的血缘关系吗?
他是不认同的。
这些话压在子衡心底,不知道怎么表达。
徐衍风耐心等着,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子衡开口,他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凑近看他:“睡着了吗?”
“没有。”子衡的情绪淡淡的,问了个最直白的问题,“你说是我爸爸,怎么从来没去找过我和妈妈?”
徐衍风被问得一愣,喉间梗了一下。
子衡又道:“陆叔叔帮了我们很多,干爸有空也会去看我们。”
所以他想让他们两个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当他爸爸都不奇怪。
徐衍风沉默良久,叹息了一声,这个小屁孩远比他想象的厉害,一开口就直戳他心窝子。
子衡说得很对,他没得辩驳。
“几年前,我和你妈妈因为一些误会分开了,她去了国外,我克服不了心理障碍,不敢找她,也不知道你的存在。”徐衍风尽量用他这个年纪能听懂的话解释那段过往,太过复杂的细节,不适合对他说。
子衡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们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
徐衍风顿了几秒,然后才接着说:“我在重新追求你妈妈,她好像也还是喜欢我的,不能说‘好像’,她应该就是没忘记我。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你只需要记住一点,虽然你现在可能不太乐意,但我以后会永远陪着你和你妈妈。”
子衡听完他的话,平静地说:“你真自信。我妈都没答应你。”
“迟早的事。”这点自信徐衍风还是有的。
“我不用你陪。”子衡嘴硬道。
“那行,我和你,我们陪着你妈妈,一起保护她,这样总可以吧。”
子衡没再反驳,张嘴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翻过身,往他那边拱了拱,他是真的困了,从来没这么晚睡过。
夏熙醒得很早,五点不到,外边天还没亮。
她刚睁开眼,徐衍风就注意到了。他把子衡哄睡着后,就从陪护床上起来了,搬了张椅子坐在病床边守着,一夜没合眼。
怕突然出声会吓到夏熙,徐衍风握紧了她的手,微微俯身,让她知道他的存在。
夏熙感觉到手上的力道,缓慢地把脑袋偏过来,在微弱的光线里看见徐衍风的脸,光影明暗,利落分明,像旧电影画报一样,透着不真实感。
“还疼吗?”徐衍风声音很轻地问。
“不疼。”夏熙嗓音有些哑,想起昨晚痛得要死要活的场景,“我这是怎么了?”
到医院后,她的意识就不清醒了,之后发生的事统统不知道。
徐衍风就把医生的原话给她复述了一遍,说话的过程中,声音逐渐冷硬,面容也更为严肃,不再那么温柔,最后着重强调一点:“医生说,可能是饮食不规律造成的胃粘膜保护屏障损伤。”
饮食不规律。
谁知道她白天在公司里是怎么过的。
过去她是什么情况他不知道,但自从搬来跟他一起住,早餐和晚餐都是一起吃的。但子衡说,她在国外就有胃疼的毛病,估计是那时候累积的,最近没注重就爆发了。
夏熙默了下,问:“今天能出院吗?”
徐衍风伸手摁了下她的额头,像是让她消停点:“夏熙,你是人,不是机器,好歹做了个手术,先住几天院再说。”
夏熙讷讷地道:“不就是割了个息肉。”
徐衍风被她那不当回事的语气气到失语。
夏熙看他脸色一变再变,越变越差,似乎是被她气狠了。她抿抿唇,想着徐衍风也是关心她,就没跟他犟,退一步道:“我听医生的,医生怎么说我怎么做。”
徐衍风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以后我会严格把控你的一日三餐,你再敷衍了事,我就……”似是没想到有什么能威胁她的,他沉默了好几秒,才说,“去你公司投诉。”
夏熙:“……”
“什么无良公司,加班加得丧心病狂,连个吃饭的时间都不给,趁早倒闭算了。”
夏熙轻咳一声,提醒他:“我是公司的合伙人。”
“……”
“老毛病了,也就这次比较严重,以后我会注意的。”夏熙看着他一副被噎到的表情,唇角微翘,想笑又忍了回去,眸光莹莹,漂亮又灵动。
像她读大学的时候。
徐衍风的心脏仿佛被撞了下,手扶着床沿站起来,背弓着,眉眼低垂,趁着她虚弱没防备,嘴唇落在她的唇角。
一触即离。
夏熙愣住,眼皮停止眨动,定定地盯着眼前的人,而后,听见男人似无奈又似警告的声音:“能不能别总跟我抬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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