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琛听到葬礼两个字眉心紧皱,静默了片刻后,他像是用尽了全力说出那个字:“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陆衍琛此刻看上去要碎掉了。

    他撑着轮椅的扶手,第一次从这个优雅至极的男人身上看到了狼狈。

    陆衍琛背对着我道:“你也收拾一下。”

    “好。”

    我忙上前想要扶着他坐回轮椅,男人抬手阻止了我的动作,“不用。”

    想到可能是因为男性自尊的缘故,我也不便插手。

    “那你小心点。”

    “你的房间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

    “谢谢。”

    他看上去很落寞的样子,也许是不想被人打扰,我便识趣的起身离开。

    却没有看到在我离开后,男人撑在扶手上的那只手紧紧蜷起,一滴眼泪毫无预兆砸落下来。

    我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让人将衣帽间改成了我的房间。

    这样外人也不会发现在里面还有一个隔间,他的衣帽间也有几十平,放下床以后还很宽敞。

    衣柜里放了一半女性的衣服。

    果然陆衍琛是外表冷漠,内心温柔的男人。

    他滑动着轮椅到了洗漱室,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这一刻我才把同居具象化了。

    虽说我和陆时晏谈了很久的恋爱,但并没有同居过。

    唯一的性关系还是在大半年前,我以为他真的幡然醒悟,那晚我们喝了太多的酒,情动之下有了夫妻之实。

    也就是那一夜之后我怀上孩子。

    像是这样的经历我确实不太多,我是为了报复陆时晏才选择嫁给陆衍琛,却忘记了我们结婚便是真正的夫妻了,也要提前习惯。

    陆衍琛虽然腿脚不方便,他十分独立,生活完全能自理。

    等他出来时已经是焕然一新,没有了之前狼狈的样子。

    他刮了胡子,换上西装,全身只有黑白两色。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毫无生气,原本就苍白的脸看上去更加冷漠。

    那冰冷的瞳孔往我这边看来,那种与生俱来的威压感铺天盖地而来,骨子里就害怕他的习惯还是没能改变。

    他的目光落在我换上的白色大衣上,声音冷冷清清:“换成黑色。”

    我乖巧颔首,“好。”

    穿什么都不重要,反正我是参加自己的葬礼,不忌讳那些。

    我和他换上了黑色,头上戴着网纱帽子,镂空的网纱遮住了我大半张脸以及眉心的朱砂痣。

    我怕冷,戴上了黑色的真皮手套,踩着高跟鞋,优雅上了车。

    换了个身份以后我感觉自在了不少,不像从前每天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行程。

    从我和陆时晏订婚那一天开始,我就把自己当成了他的贤内助。

    陆老爷子也甚是满意,出席晚宴总是将我带在身边,介绍我是他的孙媳妇。

    准陆太太这个头衔冠在我头上很多年,却也像是一把枷锁牢牢锁着我。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陆时晏,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生活。

    讽刺的是我即将成为陆太太那一天,却惨死在雪地里。

    如今我轻而易举成了真正的陆太太,我却觉得轻松了太多。

    这一世除了报仇,我还想要过一过不用为男人浪费时间,追求自己梦想的日子。

    在我的胡思乱想中车子停了下来,还没有进去就看到成群结队的豪车。

    我早知道陆苏两家人脉广阔,但我没想到这样隆重的场合是在自己的葬礼上。

    天上下着雨,雨里还夹杂着雪花,阴沉沉的天气太糟糕了。

    对于我来说却和大太阳一样,我摘下手套摊开手掌,让雨滴和雪花落到掌心。

    看着白雪一点点融化在掌心,晕出一圈小小的水渍,有浅浅的凉意。

    活着真好啊。

    哪怕寒风刮着我的脸庞,我依然觉得每一天都是晴朗且自由的。

    在清一色黑白前来的吊唁的人中,我撑着伞,踩着高跟鞋跟在轮椅身边,网纱遮住了我大半的容颜,使得没有那么多人注意到我。

    我收起带着雨滴的伞递到一旁,走到了灵堂。

    入眼是我的黑白照片,那是我十八岁拍摄的照片,照片上的我笑得很甜。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接下来的生活,正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

    灵堂的鲜花以白菊和白色绣球花布置。

    你看,这不是都记得我的喜好吗,哪会真的忘记呢?

    我的婚礼没有人上心,我死后倒是都上心了,只不过有什么用呢?

    我的目光落到过去这几年老是对我不耐烦辱骂我的妈妈身上,她穿着一袭黑色,脸上本来是用粉底液遮住不好的气色。

    却因为控制不住流泪,再好的牌子也扛不住。

    过去那个最爱美的女人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好几岁,她花了妆,黑色的头发竟在一夜间白了大半。

    她在那掩面痛哭,看上去没有了阔太太的矜贵,和普通的中年妇女也没什么两样。

    过去我很孝顺,可我的孝顺早就在死后她们对我的态度彻底消失。

    反倒是我在人群之中看到许岚,即便是穿着一身黑色大衣也掩饰不住温柔的女人。

    是了,她才是我的妈妈。

    我低下头同陆衍琛说了两句,他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去吧。”

    我大概是来吊唁的人中最欢乐的一人,脚步轻快走到许岚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妈妈,在看什么呢?”

    许岚转过头她的眼眶红红的,让人挺心疼。

    “我只是看到苏太太失去女儿哭得很惨,我也是当母亲的,对她的心痛感同身受。”

    “妈妈,你真善良。”

    在我妈,不,应该是苏太太秦贞淑哭得悲痛欲绝时,我走到她的身边,给她递了一方手帕。

    “苏太太,请节哀。”

    “谢谢。”她接过手帕抬起泪眼蒙眬的眼看向我。

    此刻她坐着,我站着微微弯曲着身体,她能看到我的整张脸。

    当看到我的脸时,她手里的帕子落到了地上。

    是了,她还没有见过我呢。

    她一把将我抱在怀里,“菀菀,我的乖女儿,你总算是回来了。”

    对于她这般可怜的模样我却没有半点波动,我轻轻推开她。

    “苏太太,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您的女儿。”

    在她怔然的目光中,我主动挽上妈妈的胳膊对她粲然一笑:“您瞧,我妈妈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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