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周末,杜峰一早来到陶家,神神秘秘的将林朝阳拉出了门。
前段时间林朝阳托杜峰帮忙物色房子,这都两三个月了,他这边终于有动静了。
“这个是我初中同学舅舅家的房子,解放前老一辈儿买的三间屋子,有产权。”
杜峰一路领着林朝阳来到魏公村附近的大杂院,原本是个二进院,十几间房子,被七八家人家瓜分。院里盖了不少抗震棚,想来都是前几年地震时候盖的,剩下的土路还不到两米宽。
这会儿正是早上,大杂院人来人往,有人出门倒夜壶,一走一过的味道比早起的凛冽寒风还要刺鼻。
有的地震棚被改造成了厨房,这会儿正做饭,屋里屋外,水汽氤氲。
林朝阳和杜峰两个生人进了院,引来了几个住户的注意,大家的目光隐晦的放在两人身上。
还没等看房子,林朝阳的眉头已经微不可察的蹙了起来。
这个年代的大杂院,生活环境比他想象的要恶劣的多啊!
尤其现在还是冬天,对比起来,老丈人家的公寓楼条件要好太多了。
不过来都来了,他还是跟着杜峰看了一眼房子。
房子是东厢的三间屋子,加在一起四五十平,林朝阳夫妻俩住倒是够了,按照现在的住房标准,哪怕以后生几个孩子都够了。
根据统计数据,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这个时候燕京市的人均居住面积只有平。
户主不在,带着林朝阳二人看房子的是户主女婿。
看完了房子,杜峰见林朝阳神色平常,就知道他应该是不太满意,跟户主女婿客套了几句,两人便出来了。
“姐夫,不满意吧?”杜峰问道。
“是啊,比我预想的情况要差。”
林朝阳不是不能接受住房条件差,只是既然已经想花钱买房了,自然想提高一下住房标准,要不然还不如和这个时候的其他人一样,“等”“靠”“要”就完了。
“没办法。卖房的确实少,而且又不能离燕大、燕师大太远。”杜峰解释道。
“我明白,辛苦你了。”林朝阳拍了拍杜峰的肩膀。
“其实,你俩要是不怕折腾的话,我们团里同事家在西四附近倒是有个四合院。他们家要的也不贵,三千块钱就行。”
林朝阳听着心头一动,三千块钱的四合院,即便是一进院也很便宜了,那可是在西城。
“一进的?怎么这么便宜?”
“正屋他们家住着,另外的房子有两户人家占着呢。”
难怪便宜,敢情是有历史遗留问题。
再一想到西四到燕大的距离,林朝阳心里刚兴起的念头就熄灭了。
三千块钱过段时间他倒是能凑出来,可房子权属不清,距离又那么远,太不切实际了。
眼下他和陶玉书要解决的,还是实实在在的住房问题。
看过了四合院(大杂院)的状态,林朝阳觉得夫妻俩的第一套住房还是首选公寓楼或者筒子楼吧,舒适性还是第一位的,四合院可以以后再买嘛。
到了12月5号这天,林朝阳下班之后又来到了燕师大。
《天下第一楼》算起来已经排练了二十多天,对于学生话剧来说这个时间已经很长了。
燕大的《美丽的爱情》《良心》排练时间基本也就这样,不过与两者不同的是,《天下第一楼》是一出三幕剧。
按照之前排练的时间显示,整部话剧的演出时间达到了一个半小时,这还是在林朝阳一再精简的情况下。
眼看着还有几天就是一二·九首都高校文艺汇演的日子了,黄会琳觉得是时候把架势拉起来,让学生们当着观众的面演一演了。
要不然等一二·九才第一次上台,到时候少不了嘴瓢腿哆嗦,万一出了演出事故就不好了。
《天下第一楼》筹备了近一个月时间,请到了林朝阳这个当红作家创作剧本,又由黄会琳这个中文系副教授作领头羊,动员了燕师大六个院系超过50名学生参与。
别说是《美丽的爱情》和《良心》了,就是一般的剧院演出也很少有这么大的规模。
黄会琳为了《天下第一楼》的顺利彩排,找到了燕师大党高官贾镇,经过一番沟通,学校开放了礼堂用于给学生们彩排话剧,并且特批了两千块的经费。
光冲着《天下第一楼》筹备的声势,可比一般的学生话剧闹的动静大多了。
首演的消息刚刚放出去,立刻传遍了燕师大校园。
傍晚时分,闻风而来的学生们包围了礼堂的门口。
好在今天校领导都来观剧,保卫人员反应还算迅速,及时维持了秩序,安排学生们有序入场。
林朝阳到礼堂门外的时候,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他想进礼堂,保卫却不认识他,他又没有学生证,只能干着急。
林朝阳正打算让保卫帮忙进礼堂找个人给他证明一下身份,就听见后面有人喊他。
“朝阳!朝阳!”
林朝阳一看,竟然是陈健功和章耀中。
“你们俩怎么来了?”
“下午听说《天下第一楼》要演出,我赶紧跑过来了。你可真不够意思,话剧都要首演了,也不跟我说一声。”陈健功解释完就抱怨起来。
最近这些天以来,《天下第一楼》在燕师大师生当中传播的火热,被一些学生各种吹捧,吹的神乎其神。
这个时候各大高校的学生们联系紧密,这种风声自然也传到了其他高校,可口耳相传往往没办法传递多少有用的信息,尤其《天下第一楼》还是一部内容和结构都相对复杂的剧本。
所以尽管之前名声传的很大,但许多外校关心这部话剧的人也只知道大概是以全聚德为原型,讲的一家烤鸭店的兴衰史。
“你这是……也没进去?”陈健功看明白了林朝阳的处境,说着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满是嘲讽。
还没等林朝阳回答他的话,陶玉书便从礼堂里走出来。
“朝阳!”她叫了林朝阳一声,又看见了陈健功和章耀中,“你们也来了?”
“我们过来刺探刺探敌情!”章耀中玩笑道。
陶玉书笑了笑,“快进来吧。”
有了她领路,几人才算进了礼堂。
燕师大的礼堂与燕大礼堂规模相差无几,都是一千多个坐席,这会儿已经被燕师大的学生们填了个七七八八。
学生们对即将上演的话剧充满了期待,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让偌大的礼堂上空充斥着一股噪耳的声音。
林朝阳是《天下第一楼》的幕后功臣,他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最前排的中间位置。
陈健功和章耀中属于蹭票进来的,被安排到了靠后排中间的位置,角度和视野不错,唯一的遗憾就是距离舞台远了点。
陈健功往周围扫了扫,刚坐下没一会儿的功夫,礼堂里的人好像又多了,他往最后面看了看,因为放进来的学生太多,好像已经不得不占用过道了。
他站起来在周围这一片坐席里扫了扫,发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各个高校热衷于社会活动的积极分子。
“学生们还真是热情啊!”他嘟囔道。
“看来大家都对朝阳的剧本翘首以盼。”章耀中笑着说道。
“乌泱泱传了一个月了,大家肯定好奇。”
两人说着话,那边保卫已经在维持秩序,让学生们安静下来。
此时的前排,林朝阳正被黄会琳引荐给燕师大的几位校领导和中文系的几位资深教授。
“感谢朝阳同志对于我们燕师大的支持。”燕师大校党高官贾镇满脸笑容的与林朝阳握着手说道。
“您客气了。”
黄会琳笑着说道:“朝阳同志和玉书同学伉俪情深,说起来也是我们燕师大一家人。”
贾镇闻言哈哈笑了起来,“没错没错,都是一家人。”
这个时候燕师大没有校长,只有书记。贾镇曾是陈老的机要秘书,身居高位,但在嗡嗡嗡中也受到了冲击,平凡后才来到燕师大担任书记一职。
《天下第一楼》获得校方如此大的配合,与他的支持密不可分。
闲话几句,礼堂内的气氛逐渐安静下来,舞台上的幕布紧闭着,时间慢慢走到了六点半,礼堂内的灯光暗了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话剧要拉开大幕了。
“1917年夏,清朝的最末一个皇帝在子民们‘帝制非为不可,百姓思要旧主’的呼声下,由辫儿帅张勋保驾,又坐了大宝。
紫禁城内外的遗老遗少们顿时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翻腾出压在箱底多年的朝衣、续上真真假假的辫子,满大街跑的都是祖宗。
按照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表示心情愉快的唯一形式就是吃。
所以,前门肉市口里回光返照般地闹腾起来。”
伴随着女声旁白,幕布启。
正阳门,又叫前门。天子脚下,人口稠密,市井繁华,京师精华尽在于此。
店铺、茶楼、戏院摊位鳞次栉比,白天人群熙来攘往,入夜灯火辉煌,历五百年而繁华不衰,近几日里尤其热闹。
正阳门外叫肉市口的小胡同两边是一家挨一家的饭馆子,每家饭馆子都有独特的风味佳肴,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要数声噪京城的烧鸭子,老字号“福聚德”,门脸就坐落在肉市口里。
正当饭口,肉市口里热闹非凡,各家饭庄子的厨灶正在煎炒烹炸,跑堂的忙着招呼客人,食客们推杯换盏,猜拳行令。
福聚德老唐家的家业如今已传到第三代,门脸儿正中门楣上并排挂着三块匾。
“福聚德”居中,“鸡鸭店”在右,“老炉铺”在左,这便是福聚德的三项业务:烧鸭子、生鸡鸭和苏盒子。
前厅左边摆着两只大木盆,旁边坐满了徒弟,一个个手脚麻利的扒着鸭毛。
沿墙根,一排木架子上挂着开好生的鸭胚子,鸭子都吹好了气,抹上了糖色,一只只肥嫩白生,十分肥壮。
前厅右边是福聚德的百年烤炉,红砖落地,炉火常燃。炉口有一副对联:金炉不断千年火,银钩常吊百味鲜。
舞台上的布景是由燕师大学生联合校工们共同制作完成的,成果略显粗糙,不过舞台上的灯光一打,倒掩盖了不少瑕疵,看起来像模像样的,有了几分话剧舞台的神采。
街声,隐约传来广和楼京戏的锣鼓声。夹杂着吃饭、说笑、猜拳的各种声音。
话剧,不仅是表演的艺术,也是舞台布景和声音的艺术,为了这些街声,学生们可没少费功夫。
《天下第一楼》第一幕开场的环境烘托,耗费了剧组学生们和校工们的巨大精力,但成果也是斐然的,只幕启的短短几十秒钟,台下的观众便完全沉浸到了话剧之中。
第一幕的背景是皇上又登基了,前门肉市口福聚德内各色人物粉墨登场,借着送龙旗来占小便宜的警察、重新抖起来的遗老遗少克五、脑子活嘴又甜的跑堂常贵、自恃功劳死要工钱的大师傅罗大头……
福聚德的老掌柜老了,家里两个少爷不成器,生怕家业被败光,二掌柜王子西帮老掌柜找来师兄弟卢孟实。可卢孟实看出福聚德的外忧内患,并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
最后老掌柜临终之际呼喊着“卢孟实”的名字,终于让卢孟实接手了福聚德。
至此第一幕剧情结束,舞台上换场的时候,章耀中回过神来,低声对陈健功说道:“健功,朝阳这剧……不一般啊!”
他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好话剧不是谁都能写出来的,可好话剧却是人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尽管只是第一幕,可那扑面而来的时代气息、鲜活灵动的人物塑造和起承转合恰到好处的故事,无不在对观者展示着这部话剧的卓越。
陈健功此时神色复杂,礼堂内光线暗淡,章耀中只看到他嘴唇嗫嚅着,隔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
“确实不一般。光是这第一幕,就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我真没想到……”
他眼神中透露着几分不甘,可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朝阳他的剧本竟然写的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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