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辞笑着颔首,说话间凑近了小安子些,从袖口中取出了一张银票偷偷塞给他。
小安子也不跟她客套,收了银子一路引着她入宫,向她介绍着这宫里各处的新鲜。
这是沈秋辞头一回入宫,
她不露痕迹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只觉此间的富贵、气派,已经远超了奢靡的程度。
目所能及,琉璃瓦、金麟砖,恨不能连铺在甬道上的鹅卵石,都换成名贵的玉石去。
这等富贵,也难怪满朝文武都愿意将自家姑娘流水似的往里送。
可即便是已经到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
困在这里头的人,看上去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快活。
沈秋辞打眼瞧着,路过的宫女们个个足下生风,仿佛手头上都有很紧要的事,迟一点就要遭了责罚。
迎面遇上的妃子们,脸上也都凝着一层浅浅的愁云,像是攒了满腹的心事无处宣泄。
这样一处金光琉璃的地界,里面住着的人,却是人人垂头丧气,像是被吸走了精气,掏空了内里,活成了一具守着规矩的行尸走肉。
这样的面孔见得多了,沈秋辞只觉无比压抑。
故而这一路上,她都在刻意往人少的地方走。
直到她来到了御湖边儿上。
这地方接了一方温泉水,中和了湖水的温度,因此即便是凛冬湖面也不曾结冰,细细瞧着,水面下竟还游着几尾锦鲤。
沈秋辞环顾四下,见此地风景宜人,却除了她与小安子外,连一个宫人都瞧不见,于是好奇问道:
“这地方风景倒好,何以不见人来?”
“哪里得空?”小安子解释道:“临近年节,各宫都忙碌得很。这地方在御湖尾,左右不挨东西六宫,地处偏僻些。后宫的主子们冬日里赏景多是去梅苑,鲜少会来此处。平日里,也就每日清晨会有宫人来投喂一次鱼食。”
说话间,小安子见沈秋辞凑近了湖边些,
她方一靠近,那些方才还在懒散游动的锦鲤,就纷纷朝她聚拢过来。
小安子笑道:“这些锦鲤平日里对人爱搭不理,连日日给它们喂食的小洛子都不怎么亲近。倒是您一靠近,它们竟都浮出头来了?足见沈姑娘您当真是有福之人。”
有福之人
在沈秋辞的记忆中,
这句话似乎父亲也对她说过。
临近春节,上京回暖。
近午的风已经沾染上了些许春日的气息。
微风拂面间,沈秋辞的思绪也随之飘忽回了年少时。
那时候,父亲、母亲、兄长、长姐,都还在。
父亲常年在外征战,甚少有在家中与他们团聚的时候。
因而只要一回到上京,父亲日日都会留在府邸,陪伴妻女。
临入夏的夜晚,他们常常会在庭院里铺上暖和的垫子,再在上面裹一张凉席,一起露天仰面躺着,看着星子闲聊家常。
有时候父亲会和兄长聊一些沈秋辞听不懂的军事,
她就和长姐一起,围着莲池逗着满池的锦鲤。
母亲则在一旁为她们扇风纳凉,驱赶蚊虫,
那样美好的时光,让她在长大后的无数个日夜里,都无比怀念。
那时家中养的锦鲤和今日在御湖所见的一样,皆是她一靠近,满池的锦鲤都朝她涌来,偏偏长姐怎么喊也喊不过去。
父亲从旁瞧着,忍俊不禁道:
“都说锦鲤纳福,看来阿辞可是咱们家中最有福气之人了。”
而今想来,当初父亲这句无心的玩笑话,算是一语成谶。
父亲战死沙场,长姐含冤而亡,母亲染疾失心,沈家上下唯她一人无病无灾的活着。
可这福气,原也不是沈秋辞想要的。
“沈姑娘?”
小安子的唤声打断了沈秋辞的回忆,她敛回目光,听他道:
“沈姑娘逛了这么久想来是累了。”
他抬手指向一旁的凉亭,“这会儿起风了,凉亭那儿新添了围帘,不如咱们在此地歇一歇?”
沈秋辞颔首应下,随着小安子入了凉亭。
四周的围帘垂下,将四四方方的凉亭围的密不透风,又有淡淡的香气萦绕身旁,好不惬意。
小安子笑着说:“奴才瞧沈姑娘倒是很喜欢那些锦鲤?能养在宫中的锦鲤,那可都是个顶个的吉利。不如奴才去给沈姑娘取些鱼食来?姑娘喂过它们,也算讨个好彩头。”
左右也是闲着,沈秋辞便应下,
“如此就有劳安公公了。”
小安子走后,沈秋辞在凉亭里独坐了片刻。
瞧着帘子的鼓动慢慢变弱,想着外头的风应该已经止了,
于是便起身掀帘,想瞧瞧外头的风景。
却才将帘子掀开了一角,就看见不远处有一男孩拿着渔网,朝御湖的方向跑了过来。
能在内宫里自由出入,身上穿着的衣服又印着龙纹,这孩子的身份不言而喻。
听夏裳说过,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已经到了出宫开府的年纪,五皇子又尚年幼,
所以眼前这男孩,应该是三皇子萧景珩或是四皇子萧景玹。
沈秋辞见那男孩跑到了湖边,朝着锦鲤最密集的地方将渔网落了下去,
可惜他动作太慢,使得力道又笨重,一网下去鱼全都游散了,扑了个空。
男孩挽起袖管,朝着御湖边儿又走近了些。
湖边石头多有苔藓,一不注意就会脚下打滑,
沈秋辞刚想提醒他小心些,却见又有一名与他年岁相仿,略比他高半个头的男孩小心翼翼地绕到了他的身后。
她本想着不过是孩童间躲藏的游戏,
却不料下一刻,
个头高一些的男孩站在专心捕鱼的男孩身后,竟是猛地一把将他推入了御湖中!
而后和着落水男孩的呼救声,头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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