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回京的前一日。
沈柠一直让人留意着木华黎那边,等得到消息说木华黎要将那个术赤炎送给太子萧南煜放在兽园一起养着时,沈柠连忙去求太后。
皇后太子那边现在是敌对方,若是她想要肯定不行,所以只能请老太太出面。
听到沈柠说想要元朝太子养的那个奴役,太后十分不解:“一个小奴役你要他做什么?”
沈柠说觉得那少年可怜,被太子养在兽园和那些野兽养在一起太不人道了。
她笑呵呵:“臣女觉得那也太残忍了吧,不忍心看到。”
太后有些无语:“就你事多。”
但嫌弃是嫌弃,一个时辰后,那术赤炎连同笼子一起就被送到了沈柠院子里。
原本少年知道只要被送到太子兽园去了,只觉得自己怕是活不成了,可等到了地方却发现并非是兽园。
再看到沈柠,少年野兽般的眼睛顿时一亮,然后猛地扑到笼子边缘,直勾勾看着沈柠。
这些日子,除了第一次给他伤药,沈柠还借着看热闹的由头给少年暗暗扔了几次药和食物,少年明显是认得她了。
走到笼子旁边,沈柠第一次尝试跟少年沟通:“你会说话吗?”
原以为这样凶戾的少年怕是心智异常,却不想,话音刚落,对方就用力点头:“会……姐姐。”
少年眼中带着浓浓的讨好,小心翼翼的。
面对那些将他当成野兽羞辱践踏的人,便是死到临头时少年也从未卸下过凶狠的神情,可这一瞬,面对沈柠,他却眼巴巴的。
他能感受到善意。
对想要践踏他的人,他术赤炎宁死不屈……而眼前这个女子,一直在暗中救他帮他。
若不是她,他如今说不定已经死掉了。
沈柠看了眼少年的满身狼狈,然后说:“我想放你出来,给你治伤,再洗洗澡换身衣服,但是你要听话。”
她说:“若是不听话,我就将你关回笼子里还给木华黎了,明白吗?”
术赤炎立刻用力点头。
有七月在旁边,周围还有侍卫,沈柠自己袖子里也有暗弩,几重保险,因此,她让人将笼子打开,又拿下了少年脚上粗重的镣铐。
术赤炎活动了下脚腕,看向笼子外,下一瞬,小心翼翼爬出笼子,慢慢站起来,走到沈柠面前,然后跪到地上。
沈柠问他:“你家在何方?”
她微笑道:“等你治好伤休养得差不多了,我可以让人送你回家。”
少年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还是浅棕色的眼珠,一头卷发明显不是中原人。
她也是在试探,想知道这少年会不会是未来蒙古部落那个凶悍的术赤炎。
下一瞬,就见少年垂眼,用不甚流利的语调说:“我的家在很北方的草原上……是木华黎将我掳走的。”
沈柠的心重重跳动起来。
真的有可能是那个未来的蒙古悍匪……
她笑得更加和蔼可亲:“那正巧了,过些日子我也要去北方了,到时顺路带着你送你回家吧。”
少年倏地抬头,眼神一片明亮。
沈柠笑道:“好了,你先去清理伤口换衣服再好好吃顿饭吧……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等到术赤炎被宫人待下去,七月犹豫着问:“小姐,您决定了要去吗?”
沈柠嗯了声:“决定了。”
是的,她决定要陪沈青柏往北海府走一趟。
沈青柏是受她连累才会被皇后记恨上,原本的状元之才却要被发往北海府,那一路九死一生,是因为她这个姐姐。
虽然萧南谌可能会愿意保护他,但如今萧南谌自己都为蛊毒所累,心神异常,况且他也是在孤身奋战,本就步履维艰。
如今她已经明白,当自己的敌人是皇后时,她的力量真的太渺小太渺小了,皇后只需要随便动动手指,便能让她弟弟往九死一生处去。
若是没有倚仗,那往后这样的情形只会频频发生。
卫皇后毕竟是萧南谌的生母……即便萧南谌对她掏心掏肺,但她也不能将希望尽数寄托在他身上。
所以,沈柠想自己保护自己的家人,同时也去外边走一趟。
她想看看,在这个世界,她还有什么可能……
回京后她就直接回家了。
太后原本将她拎进宫是为了敲打,如今两人化敌为友了,许久未回家,回京后太后自然会放她回家去。
沈柠跟谢云清说了自己要陪沈青柏走一趟的事,谢云清眼泪当即就下来了。
可她没有阻止女儿。
“娘明白的,若被送去北海府的人是你,娘肯定也要陪你走一趟的……你是娘的女儿,也是青柏的姐姐,娘不会拦你。”
说完,她将一枚令牌交给沈柠:“娘身边有一队人马,是和离后你舅舅送给娘的,不多,两百人,但都是上过战场的勇士,你带着防身。”
沈柠没有推拒,接过令牌:“谢谢娘。”
等到用完午膳,沈柠给谢云清说了沈修鹤今日会被流放出京的事。
“娘要去送他吗?”
谢云清眼底情绪复杂,最终却是摇了摇头:“不去了。”
她说:“我对他已经再没有任何感情,因此并不想去见他,但……朝夕相处二十几年了,我也不想去痛打落水狗看他的凄惨模样,没有意义。”
谢云清摇头:“往后,就当没这个人了。”
沈柠嗯了声,终是没有将当初是沈修鹤亲自将孩子抢走的事告诉谢云清。
谢云清已经与沈修鹤彻底断了,她不想再给谢云清平添一份恨意与内疚。
若知道是自己枕边人害得自己的孩子流离失所受尽苦楚,谢云清记恨沈修鹤的同时只怕会更加怨自己怪自己。
那些事没必要让她知道了……
午后,一队差役押送发配崖州的犯人出了京城,沈修鹤就在其中。
城外十里亭,一些流放犯人的亲友在那里等着送别,远远地,沈修鹤就伸长脖子拼力张望,他看到了他娘……可来来回回,却都没看到谢云清,也没看到沈柠兄妹两人。
等到走近后,差役往旁边去歇息,给这些犯人与亲友告别的机会。
沈修鹤带着枷锁匆忙朝沈老夫人走去:“娘。”
看到自己儿子如今穿着囚服带着枷锁的模样,沈老夫人老泪纵横迎上来:“我儿受苦了,我儿受苦了!”
“儿子不孝!”
沈修鹤满眼苦涩,然后问沈老夫人:“可见到云清了?”
沈老夫人破口大骂:“别提那丧良心的,娘求她,她让人将娘赶出家门,还有沈程希那个不孝子……呜呜……”
沈修鹤满脸愕然。
谢云清不是夜夜垂泪念着他?
如今他要流放了,这一去便几乎是永别了,她却不来吗?
沈柠与程希也没来……
可下一瞬,福至心灵,沈修鹤忽然就意识到什么,他苦笑摇头,满心悲苦无奈。
那个女儿果真不是一般人……那日在狱中,怕是她的一场苦肉戏罢了。
可笑他官场浮沉二十多载,竟然着了道。
沈修鹤心中苦涩却也无奈,他大致能猜到,沈柠的目的便是为了当年事情的真相,可是,知道真相了又能如何?
她还能与皇后为敌不成?
不过平白愤懑罢了……
沈修鹤回头往城门方向看去,当初朝夕相处的人,如今见一面已是奢望。
时间有限,他不得不压下满心悲苦叮嘱老夫人:“娘,您将那宅子卖了另买一处小院子,够一家人安身便是,卖得的银子应该也够你们余生生活,再不行姐姐也会接济,想来也能让您安度晚年……”
谁料,话音未落,沈老夫人便大哭起来:“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薛素蓉那个丧良心的把宅子偷偷卖了,卷了钱带着那个残废儿子跑了啊……什么都没有了……”
沈老夫人大哭着说完,沈修鹤便僵在那里,整个人如遭重击。
他之所以能勉强安心上路,就是想着自己的老娘有姐姐还有薛素蓉照料,大宅子卖几千两,不奢侈浪费的话也够他娘养老了……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会这样。
二十多年前随他一路艰难进京的薛素蓉,居然会在这种时候雪上加霜。
也是,二十多年前他是即将参加科举的秀才,有前途有希望,而今,他是走向绝路的犯人,再没有任何盼头。
那女人,真是好算计啊……
“行了,时候不早了,上路了。”
差役们骂骂咧咧吆喝起来,顿时周围一片哭喊声。
沈修鹤想说什么,却不知自己能说什么,连忙朝沈老夫人大喊:“去找姐姐,娘,去找姐姐,她不会看着您露宿街头,去找姐姐……”
差役将他往前推搡了把,举起刀鞘:“快点走,不要耽误了时辰,否则别怪爷不客气。”
沈老夫人踉跄着追着哭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与那些犯人一同被枷锁串起来驱赶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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