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萧南瑢替嘉平帝巡视辽东,因为是微服私巡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出发也只比沈柠晚了半日,被一场大雨阻拦的正好就碰到了一起。

    或许是因为当初两次救命之恩,亦或是这位二皇子本来就十分随性和善,沈柠发现对方对她格外友好,停下来没多久就让人送了好些精细吃食过来。

    沈柠与萧南瑢没什么仇怨,但是也没想着要拉关系,便客客气气让人回了礼,没有过分热络。

    术赤炎已经回到了沈柠马车旁,在萧南瑢出现后便寸步不离坐在沈柠马车车架上,死死看着那边,目光森森,仿佛守护领地的小狼。

    沈柠有些好笑:“你怎么一副随时准备开打的架势?”

    “他不是好人!”术赤炎冷冷开口。

    沈柠若有所思:“为何这样说,你认识他吗?”

    术赤炎摇头,然后说:“我在草原上长大,有直觉……我的直觉很准。”

    少年回头冲沈柠说:“你好,他坏。”

    沈柠被逗笑了。

    夜色渐深,萧南瑢在马车里没再露面,沈柠与七月也在马车里歇息了,术赤炎与二月靠坐在车架上,元月负责守前半夜。

    负责流放的军士差役也轮流守夜,每个火堆旁也都留了人照看火堆。

    秋意浓浓又刚下过雨,所有人都围着火堆睡,可以驱散些寒意,不容易生病。

    毕竟,流放之路上的伤病很可能都会致命。

    一夜安稳无事,第二天一早,天气晴朗。

    可等寻到小河补充车队的水时,众人却发现了问题:因为前一日的大雨,河里的水浑浊发黄。

    这段路过了后就没有可以补充水的地方,可那些浑浊满是泥浆的水也着实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沈柠知道消息后便让人从一辆车上卸下了几匹粗麻布,让管事的去安排。

    另一边,萧南瑢正在身边言奴与侍书两个侍女的服侍下吃早饭,就看到那边车队里一片忙碌。

    那边有什么事?

    他看向言奴,用眼神示意: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扮作小厮的言奴瘪瘪嘴,起身往车队那边去,没过多久就回来回话。

    听到沈柠那边没了水,补充的水源却浑浊发黄,萧南瑢看了眼他们携带的水:将我们的水送些去。

    言奴从小训练,不用主子开口就能明白他想说的所有话。

    见主子想帮永安郡主,她当即不情愿道:“殿下,咱们的水也不多了,况且这几日怕是天气都不好,水给了她,您回头不够用可怎么办?”

    萧南瑢闻言皱眉,这时,就见往旁边走了几步去查看的侍书快步回来笑道:“殿下不必忧心,永安郡主那边已经想到法子了。”

    侍书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一般给萧南瑢描述那边的人用几层麻布包裹了昨夜燃烧过的木灰然后覆盖到水桶上,再将打来的黄泥水从麻布上浇下去,流进桶里的水就变得干净起来……

    “永安郡主的弟弟还让那些犯人架锅将水都烧开了再存,说直接喝容易生病……应该都是郡主教的。”

    侍书满眼新奇:“永安郡主懂的东西好多哦,都快跟殿下一样有智慧了。”

    萧南瑢失笑摇头。

    言奴撇撇嘴哼了声:“乡野长大,自然懂些粗鄙的东西……”

    萧南瑢抬眼看过来,言奴语滞,随即立刻低头:“奴婢知错。”

    流放犯人们趁着烧开水的时间吃完了早饭,又喝了些热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没过多久,所有人启程上路。

    沈柠一直不动声色留意着二皇子萧南瑢那边,然后就发现,对方似乎有意无意在等着他们这边,等流放犯人们动身后,他们才收拾东西一同出发。

    想了想,沈柠差五月过去传话。

    五月笑眯眯的满脸讨喜,任谁都不会想到他从小做的都是杀人的勾当。

    “我家郡主说二殿下身份尊贵,她不敢居先,请二殿下先行。”

    五月的话说的恭敬,可话音落下,便见二皇子旁边那“小厮”冷哼道:“我家殿下想怎么走便怎么走,永安郡主未免管的太宽了些?”

    萧南瑢抬眼看去,言奴登时面色有些发白:“奴婢逾越了。”

    萧南瑢冲五月笑了笑,言奴抿唇,有些生硬道:“主子说,多谢永安郡主好意,那我们就不多客气了。”

    五月拱拱手告退。

    很快,萧南瑢一行人就到了前面。

    沈柠也知道自己或许有些多疑,但后边跟着一队人,而且大概率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高手,还是不知深浅与徐家有关的二皇子,她不想被他鬼魅般跟在身后。

    万一他真的别有用心呢?

    沈柠又有些忍不住好奇的八卦心思:二皇子究竟知不知道他母妃与他舅舅之间的事情,啧……太劲爆了吧。

    等到下午的时候,车队抵达关内最后一条大河,东定河。

    因为前一日的大雨,浑黄的河水十分湍急,奔腾往前卷着水浪,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好在河道不算太宽,大约七八丈,等二皇子萧南瑢一行人过去后,流犯人车队开始列队过桥。

    沈柠有些不放心,让人分布站在桥上与桥两侧看着点,等到她过了桥后,没有继续往前,停在不远处盯着车队过桥。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有些不安心……

    可几乎就在沈柠觉得自己好像过于小心的时候,元月忽然出现,沉声开口:“桥裂了。”

    几乎是下一瞬,沈柠就看到一个桥墩往外歪了歪……她的呼吸顿时一滞,连忙道:“让他们别管车子了,加快速度,脚步错开不要齐步走,分开不要并排,快……”

    押送犯人的军士也看到了歪斜的桥墩,立刻大喊:“加快速度,桥要塌了。”

    那些军士并不敢干预那些犯人拉车,也不会说出让他们扔了车子的话。

    这些都是乱民流放犯,说实话,一个个命比草贱,而永安郡主车队里的货物他们前两日不经意看到了。

    除了粮食,更多的是盐、丝绢等等值钱的东西,说句不好听的实话,那些车上的货物可比这些流民的命值钱。

    可下一瞬,那些军士就收到郡主的指令:令那些犯人扔下车子过桥。

    犯人流放有时间要求,若是桥塌了还没过来,再想绕路过来就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日子,若是误了流放报道的日子,那是死罪。

    一行军士心中十分感叹这位永安郡主的善心,可紧接着他们就发现,明知桥要塌了,那些犯人竟然没人将那些车子扔下去自己逃生。

    他们一个个咬牙拼尽全力或推或拉往桥这边冲过来,哪怕他们已经能感受到脚下的桥面好像在微微震颤,哪怕桥这边的管事大喊大骂着让他们扔了车子,那些人都不肯听。

    沈柠呼吸都快停滞了,不住道:“让他们将车扔下去……快!”

    生在红旗下,她从不觉得有任何东西能比人命更重要,即便她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世界的等级森严,可在她力所能及的地方,她还是想将人的性命放在第一位。

    然而,那些犯人都不肯听……

    沈柠看到那个产妇的丈夫拉着板车咬牙拼命往这边冲,板车上,产妇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旁边的货物,生怕货物掉落进河里。

    这时,桥另一侧的地方开始坍塌……好在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冲了过来。

    可沈柠看到,落在最后边的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女人被坍塌的缺口挡住了。

    前边是裸露出来的桥墩,脚下的桥面摇摇欲坠。

    沈柠忍不住了,顾不得自己如今的身份,急声大喊:“扔了车跑过来,快点。”

    那女人哭着叫道:“车上是烟月纱……是烟月纱……”

    号称一车纱一车雪花银的烟月纱。

    沈柠咬牙快急疯了:“别管它,扔下车。”

    那女人不住哭着摇头,拼命控制着独轮车想冲过来,可就在这时,桥面轰然断裂。

    沈柠几乎是失声叫出来的:“元月……”

    在她开口的前一瞬,元月已经轻飘飘飞身掠出,那女人和独轮车一同轰然坠落进湍急河流的一瞬,元月俯冲伸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看都没看那落水后浮起来的几匹金贵烟月纱,将那女人一把拽住飞身而归……

    元月足尖踩在桥身上,大鸟一般带着那女人落到桥这边,这时,整个车队都有惊无险的过来了。

    沈柠终于松了口气。

    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让哪个人坠河淹死了,她永远都不会心安。

    那女人还跪在地上大哭着:“不该救我,不该救我啊……”

    沈柠无声吁了口气,给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恭敬拱拱手,然后朝那女人走过去。

    “东家说了,这是天灾,不用赔也不怪罪你……”

    那女人蓦然一愣,回过神来,扭头就冲着沈柠马车的方向砰砰不住磕头。

    不远处,萧南瑢放下车帘。

    身侧的侍书赞叹道:“永安郡主看起来心肠很好的样子,那些流放犯的性命也放在眼里。”

    萧南瑢唇角翘了翘。

    言奴瞬间明白了主子未说出口的话:她就是心肠很好。

    撇撇嘴白了眼沈柠,言奴挥鞭驱车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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