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榆一觉醒来,已是次日中午。

    她抬手伸了一个懒腰,看着早已醒来,端坐在窗前看书的人,弯了弯眸,“小谢公子早啊!”

    摩那娄诘抬头看她一眼,眸光缱绻,轻笑一声,“早。”

    待洗漱完后,侍女端来早膳,摩那娄诘起身走过去,陪她用膳。

    叶昭榆咽下一口粥,眼睫忽闪,缓缓开口,“今日便是第三天了,城门口可有动静?”

    摩那娄诘夹了一块藕片递过去,抬眸睨她一眼,音色低沉,“用膳。”

    “哦。”叶昭榆一下闭嘴,随后默默地啃着他夹来的藕片。

    摩那娄诘轻叹一声,抬手端起手边茶盏,浅呷一口,随后缓声道:

    “他若真在意他的母妃,这最后的期限,他必有所行动。

    城内城外本君都让人埋伏好了,他的人一来,本君会先让他们将人偶带走,随后让埋伏的人前去追踪,总能寻到他本人的踪迹。”

    叶昭榆朝他竖起大拇指,随后欢快的用起早膳来。

    “昨日下午,贺参军来信,让你去止夷山一趟,有事与你相商。”

    叶昭榆用完早膳,正瘫在椅子上休息,闻言,一下立起来看着他。

    “你怎么不早说?”

    摩那娄诘抬手理了理她脸侧的发丝,眸色慵懒,不急不缓道:“现在说也不晚,走吧,上山。”

    江南岸,多回廊,微风吹柳摇,萦萦傍轩窗。

    两人打马而过,踏过江南岸,绕过飞花巷,朝着远处山野奔赴而去。

    半日光景一晃而过,两人在山脚勒马,随后举步上山。

    雨后的石阶湿漉漉的,带着几分清幽醉意,步步通着幽处。

    漫山的野花飘摇,吹落在地,落在青石阶上,清清冷冷。

    不经意间,一朵花打着旋落在一红衣小姑娘的发间,配着金色飞鸾,清贵而雍容。

    她抬手接落花,腰间环佩叮呤,看着漫山遍野的清翠空濛,长睫微眨,弯唇笑了笑。

    “望岫息心,枕风栖谷,真想就此闲云野鹤,了此一生。”

    可不论是她还是他,他们身上背负的东西都太多,无法放手,也不能放手。

    摩那娄诘抬眼望去,只见大雨滂沱过的山野,巍峨秀丽,远处碧波万顷,随天远去。

    一切都清幽到了极致,难怪让人生出几分想要停留的心思。

    他垂眸看着身边的人,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薄唇轻启,“等你放下一切,你想去哪便去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叶昭榆踏着青阶向上,眸光波动,他知道,她手中紧紧攥着东西,只要她放手,便可自由。

    可若她攥的是侯府的荣枯,亲人的长安,和她自己的命,她便不能放手。

    世人皆说,荣枯有数,生死有命,但她唯愿能自己将其抓在手中。

    什么顺应天命,她不顺,她就要自己去把控在手。

    她疑惑的转头,站在石阶上,睥着他,“我若真放下了,我想去哪便去哪,那你呢,你在哪里?”

    “我在大漠,在雪域,等你玩够了,自己回来。”

    叶昭榆眼眸一弯,看着面容沉静的人,扬了扬下巴,笑着开口,“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复返?”

    摩那娄诘弯唇笑了笑,抬手推着她的肩向上走,繁袖松松散散的落在她的肩上,缱绻十足。

    他琉璃色的眼眸微弯,懒洋洋地开口,“不怕,只要你还在这片天地间,本君的鹰便能找到你。”

    叶昭榆杏眼一弯,扯过路边一根野草,步伐轻快的朝上走,发间流苏微微晃动,娇俏无比。

    “行,到时候我去玩,你好好在家处理政务,等我玩够了,就回去找你,给你讲我一路上所遇见的趣事。”

    “好。”

    随着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密林中的一双眼睛微眯,隔着重重山岚,落在两个黑点身上。

    穿过浩荡云海,入眼便见一人坐在云中看台,青衣,白发,云岚。

    叶昭榆微微挑眉,踏上最后一阶,衣裙翩跹,青丝飞舞,笑着走了过去。

    “本为云中仙,何故落人间?”

    贺衍抬手将手中棋子落下,眉目舒展,弯唇笑了笑,“本为俗世身,因故卧云层。”

    叶昭榆哈哈大笑起来,转头看向身后之人,“该你了,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摩那娄诘嘴角一抽,无奈开口,“本非池中物,故上青云处。”

    叶昭榆赞许的看他一眼,不错不错,有眼光,她贺叔可非池中之物!

    随后步伐轻快的走过去,凑到棋盘上看了一眼,随后鼓着腮帮子开口。

    “贺叔,我来黎州这么久了,你怎么不下山看看我?”

    贺衍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看她一眼,眼中盈着一丝笑意,随后叹了一口气,道:

    “你来黎州一月有余了,可清闲过片刻?”

    叶昭榆垂眸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轻轻扯了扯嘴角,“原来贺叔都知道了。”

    “你说呢?”

    贺衍抬眸瞪她一眼,“这里是人迹罕至,可还没到与世隔绝的地步,黎州城的乱子我也有所耳闻,便未曾下山,再给你添乱子。”

    听到他关切的语调,叶昭榆眨了眨眼睛,一股酸涩之感顿时盈满整个鼻腔,就连眼睛也微微发热。

    她咧了咧嘴角,低声开口,“我原本以为,我远离了盛京,我便可以轻松片刻,可偏偏事与愿违。

    那些眼睛跟着我来到黎州,他们意图露骨,不过是想拉我下马,做困兽,布杀局。

    我背后像是有一只大手,一次又一次的将我推上危崖,我马不停蹄地逃窜,想方设法的对抗,可他总能先我一步。

    我就像是身处一口大缸之中,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当他敲出一个口时,我方能做出反应,设法去堵。

    可我无法抓住那只手,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在口快要裂开时伸手去堵,眼睁睁的看着,裂口越来越多。

    我不想再陷入桎梏,我想冲出囹圄,可每当我快冲出去时,那只大手又将我压在地上,看我做困兽之斗。

    明明,明明我已穷尽所有力气反抗,可终不过一场空,只见那裂口越来越多,我好似怎么堵,都堵不完。”

    山风呜咽,吹动着她的宣泄,她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泪水不肯落下。

    贺衍眼中盈满心疼,叹息一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一滴泪瞬间砸在地上。

    只听她压着哭腔开口,“阿娘说,人之一生,短且憾,是什么年纪,便思什么事情,莫错过年华,空对月。

    我不过及笄之年,当思钗裙罗锦,可如今,愁不尽,千般算计却怕棋差一步。

    身后背着无数人的希望,从大漠逃回盛京,从盛京再到黎州,不敢停,不敢死,怕一不小心,便将所有人带入深渊,万劫不复……”

    摩那娄诘眼睫轻颤,紧抿着唇,任她宣泄。

    这一个月以来,她都在绷弦,压抑的太久,不将情绪发泄出来,绷紧的弦迟早会断。

    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他才抬手替她擦泪,随后将人揽进怀中,轻声开口。

    “要是前路难走,我就抱着你走,别怕,总能走的下去。”

    她的难处在于,她所背负的东西,可以对外邦之人道来,却不可对至亲之人言说,一个字都不敢。

    所以,孤立无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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