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完饭,林二春把林朝阳叫到屋外。
“二埋汰找你干啥?”
“他想去外面闯闯,问问我的意见。”
“你咋说的?”
“我让他去广东那边,那边风气开放,适合他这种情况的去闯荡。”
林二春点了点头,没再问这件事,抽了两口烟才继续说道:“你现在有出息了,但有些事该抓紧还是得抓紧。”
“啥事?”
林二春的烟袋锅作势要往林朝阳脑袋上磕,他往旁边一躲,老头儿只是吓唬吓唬他,哼道:“你说啥事?你跟玉书都结婚两年了吧?她肚子怎么一直没动静?”
“你说这事啊!爸,玉书还在念书呢,我们俩现在要孩子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你妈生完你月子都没坐,还下地干活呢。”
“爸,时代不同了……”
“屁的时代不同了!咋地,社会主义不搞了?”
林二春的蛮横态度充分论证了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能是觉得自己语气有点重,林二春缓和了语气。
“以前爸让你要个孩子,是怕你们俩感情不稳定。现在你成大作家了,有名气了,我和你妈就想让你早点要个孩子,我们老林家后继有人。”
林朝阳说道:“那也得等玉书毕业的,再说我们俩还在玉书她们家住呢。”
林二春蹙着眉头,“你在图书馆工作,什么时候能分个房子?”
“房子这事正研究呢,争取今年解决。”
林朝阳没有直接挑明买房子的事,主要是怕让林二春夫妻担心,对于一辈子在农村的老两口来说,花上万块买房子是不敢想象的。
他进而又想到,自己这套房子买完,还得给老两口在燕京准备套房子,让他们可以安享晚年,今年得多写点小说了。
见林朝阳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林二春往墙上磕了磕烟袋锅。
“行,你心里有数就行。你在燕京,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看你自己的了。对玉书好点,更别忘了玉书她们家人对你的照顾。”
“嗯,明白。”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初三就是林朝阳他们离开的日子,林二春的叮嘱是关心,也是不舍。
翌日一早,林二春套上驴车送林朝阳几人去火车站,依依离别之情不提。
上了车之后,陶玉书偷偷的向林朝阳指点示意,原来是丈母娘竟然在看一月份的《收获》。
林朝阳低声问陶玉书:“你推荐给她的?”
陶玉书偷笑道:“之前让她看,她没看,可能是车上无聊了吧。”
林朝阳摇了摇头,这丫头,有时候总有点促狭心理。
一路又是一天多的时间,等回到朗润湖公寓的时候,大家已经是人困马乏。
回到家没等歇息,陶玉墨就告诉了林朝阳一个好消息,“姐夫,前两天你有张稿费单到了。”
有稿费单?
林朝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高山下的花环》,这个时间段到的稿费单,应该只有《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的稿费了。
他顾不上身体劳累,跑了一趟储蓄所,发现这次的稿费居然有1152块稿费之多。
林朝阳取到稿费之后有些费解,《高山下的花环》全文七万两千字,千字10块钱的稿费标准就是720块钱。
现在给了他1152块稿费,也就是说战士出版社预付给了他60的印数稿酬。
也就是说,《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首印30万册?
算完这个数字,林朝阳咋舌不已,没想到战士出版社竟然会首印30万册《高山下的花环》,这得是多看好这部小说?
回到家中,他将稿费交给陶玉书,她惊讶的问道:“怎么这么多?”
“看印数稿酬那一项,他们印了30万册。”林朝阳解释道。
陶玉书同样惊讶不已,首印就30万册,这是看好《高山下的花环》能创造出突破百万册的销量神话吗?
不过惊讶归惊讶,她想到下半年《高山下的花环》受到的欢迎,又觉得这个数字也不算过分。
随即她变得高兴起来,过年回老家虽然花了些钱,但现在她和林朝阳的存款已经超过了5200块钱。
虽然距离华侨公寓那处房子仍有一定差距,但这些钱她只贡献了三四百块钱而已,剩下的可都是林朝阳去年一年赚到的啊。
林朝阳交给《当代》的那部小说她看过,发表绝对不成问题,到时候至少又是一两千块钱的收入,发表稿费、出版稿费、时不时的印数稿酬……
陶玉书发现,不知不觉之间,他们竟然真的有了买房子的底气。
夜晚,陶父陶母房间。
在路上折腾了一天半,陶父感觉身体甚是疲累,躺在床上感叹一句:“真是岁数大了!”
过了一会儿,没有听到陶母的回应,他朝旁边看过去,只见陶母正全神贯注的在看书。
“不累吗?早点睡吧!”陶父说道。
“嗯。”陶母用鼻音回应了一下,但却没有动作。
陶父见她痴迷小说,便没再劝她,自己沉沉睡去。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陶父被一阵抽抽啼啼的声音弄醒。
屋里的灯光依然亮着,他眯着眼睛转头看去,见是妻子正泪流满面。
发觉他醒了,她连忙掩面转过身去。
“这是怎么了?”陶父起身扶着她的肩膀问道。
“没什么。”
陶母不说原因,陶父却不难猜到,他翻起妻子搁在枕边的杂志,“看小说看的吧?要我说你啊,就是多愁善感。”
“我多愁善感?我矫情?你怎么不说我给你们陶家人当牛做马?”
陶父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激怒了妻子,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
陶母一下子躺下去,盖上被,紧闭双眼,一副不想沟通的样子。
陶父了解妻子,知道这个时候去劝她只会火上浇油。
他也不着急,继续翻看手里的杂志。他知道,妻子生气的奥秘一定就在这份杂志里。
陶父随意的翻看着杂志,翻到其中一页时,手上的动作停住,眼神盯着小说的标题——《父母爱情》。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俩不般配。我就想,这月下老人也有办糊涂事的吋候。写父母的爱情,是天底下最最不明智的举动了。但我实在太想写他们了,到了想起他们手就痒痒的地步。
我把我的这个想法和打算讲给我的大姐听,大姐用那么一种眼神看了我半天,又思忖了半天,问我,你没病吧?我也想了半天,确认我没病。
于是,我就铺开稿纸,蘸足墨水,大张旗鼓地写我老爹和老娘的爱情——如果婚姻也算爱情的话……”
眼前的文字如轻快诙谐的音符,在陶父眼前跳动着,他看着小说里的内容,嘴角不时露出会心的笑容,他大概是明白了妻子心情不佳的原因。
他的目光从杂志上抬起,看向一旁的妻子。
妻子的闷气生着生着已经睡着了,他忍不住细细的端详着那张脸。
年轻时优越的轮廓依旧清晰,可岁月同样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当年的娇小姐跟着他确实吃了不少苦,他不由得轻轻的抚摸着妻子的脸。
一夜无话。
大家睡的正香,陶玉成就在陶父、陶母的门前喊着:“妈,怎么没做早饭?”
《父母爱情》的后劲儿太大,哪怕是早上起来了,陶母的心气儿依旧不顺。
听见陶玉成的喊声,她恶声恶气的说道:“自己没长手?想吃自己做,当我是你们的老妈子?”
陶玉成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不会做。”
“不会做就别吃!”
陶玉成被母亲训的十分委屈,嘟囔道:“这一大早的又是冲着谁啊?”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眼神向陶父瞟去,似乎认定了父亲就是罪魁祸首。
这个时候赵丽从屋里出来,说道:“妈坐了两天火车,肯定累了,我做饭吧。”
赵丽刚说完,就见陶玉墨顶着两个黑色墨水画的熊猫眼冲出房间,气急败坏的喊道:“嫂子!你看你儿子干的好事!”
“陶希文!陶希武!”
赵丽大喊两个儿子的名字,房间里传来一阵鸡飞狗跳之声。
本来就心情不佳的陶母看着眼前的场面只觉得心烦意燥,穿起衣服便出了门,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爸,我妈这是咋了?”陶玉成问道。
陶父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穿上了衣服,出了门。
这时陶玉书好整以暇从房间里出来,看着家里的喧闹场面,也是一脸无奈。
一大早总是这样吵吵闹闹,搬出去也挺好。
林朝阳低声对她说道:“妈今天好像心情不好啊!”
“看了你那部小说,她的心情能好才怪。”
《父母爱情》里的安杰和德华是正面人物不假,陶母看完感动归感动,但难免联想到自身,小说里的安杰很潇洒,生了孩子有小姑子帮忙带。
可现实中陶母却是自己一手拉扯大三个孩子,现在好不容易退休了,还得伺候一大家子人,她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不过我看她眼睛是肿的,昨晚肯定没少哭。”陶玉书又说。
“你观察的还真仔细。”
夫妻俩闲话,休整了一个晚上,旅途的疲惫尽去,林朝阳今天得去上班了。
到了馆里,他便被告知再过几天就是图书馆系函授考试的日子。
“诶,朝阳!”
杜蓉喊住林朝阳,一脸神秘兮兮。
“干嘛?”
“想不想听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林朝阳问。
“中午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
“不想说就别说。”
林朝阳一句话把杜蓉晾在了那里,憋的她有种不吐不快的难受。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这可是好消息,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
见杜蓉越说越夸张,一脸“你赶快问我,再不问我要憋不住了”的表情,他便说道:“好。请你吃个饭,说吧。”
“这还差不多。”杜蓉面露得意的笑容,然后凑到林朝阳耳边,“你要转正啦!”
听到这个消息,林朝阳沉稳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讶色,见到他的表情,杜蓉更加得意了。
“你听谁说的?”
“过年那天值班,听庄书记跟谢馆长聊天说的。说你来馆里一年多了,表现还不错,而且在外面还有不小的才名,这样的人才得留住。”
“我当你看着转正手续了呢,敢情是道听途说。”
杜蓉急了,“我这怎么能是道听途说呢?这可是馆长和书记说的,还能有假?我看你转正就是开学这段时间的事。”
“行。那等转正了,我请你吃饭。”林朝阳说。
杜蓉爽朗的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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