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快到六月,林朝阳被李翰祥拉到了昌平的郊外。
为了拍摄电影,他要复刻一个圆明园。
园子刚刚开始修建,到现在半个多月时间,连个雏形都没有。
李翰祥要复刻的并不是完整的圆明园,如果按照完整的圆明园来复刻,哪怕是再粗制滥造的办法,花费的也是一笔天文数字,他要复刻的只是局部几处场景。
可即便如此,这处场景的耗资也是巨大的。
为了《火烧圆明园》这部电影,燕京市在昌平郊外给李翰祥提供了一处了超过30000平方米的场地。
在剧组的布景设计当中,仅一处大水法的布景,占地面积就达到了13000平方米,用木料超过300立方米,布景结构件需要近万件,耗资超过30万元。
如今李翰祥理想中的“圆明园”还只是一片荒芜之地,但他的眼前却仿佛有千军万马,他带着林朝阳站在空旷野地的中央,单手掐腰,意气风发。
以前他在香江、湾岛拍戏,尤其是拍古装戏,只能搞点假布景,如今到了祖国大陆,一出手就是几万平方米的拍摄场地,让李翰祥感觉以前的戏都白拍了。
咱老李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林朝阳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李翰祥阐述着拍(chui)摄(niu)理(bi)念,他很能理解老李同志的感受。
拍一部电影,造一座城,没几个导演能拒绝这样的诱惑,看看他那便宜大侄子就知道了,堪称造城狂魔。
李翰祥要在国内拍电影,政府部门给予的支持是全方位的。燕京市政府提供场地,合拍公司、燕影厂、青影厂负责提供人力和技术支持。
按照李翰祥的设想,大水法周围要有大片大片的草坪,燕影厂的道具人员就提出了用春小麦来代替草坪地办法。
道具人员上个月试种了一下,这才半个多月的功夫,麦苗就已经长了两寸多高,密密麻麻的看起来跟草坪没什么区别。
这么的面积,如果都铺上草坪至少需要三万块钱,而现在用春小麦代替,一下子就节省了大半的成本,惠而不费。
“将来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要移植名贵的树木,云杉、米兰、棕竹、龙柏……这些都弄好了,才有那么几分皇家气象。”
李翰祥说到这里,面上难掩得意之色,仿佛将军在向别人炫耀他的战果。
在空荡荡的“圆明园”里转了一圈,看完了场地之后,李翰祥拉着林朝阳上了车,跟他聊起了选角的事。
《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是两部连拍,实际上就是一部电影,李翰祥早在几年前就想过拍摄一部以慈禧垂帘听政为背景的电影。
不过当时由于他拍摄的《倾国倾城》和《瀛台泣血》两部电影上映,票房表现差强人意,邵氏对于他的拍摄计划并不看好。
邵氏当时提出了一个条件,李翰祥如果想拍摄《垂帘听政》,他就必须再拍一部以太监为题材的悲喜剧,因为同是清宫题材,可以与《垂帘听政》一起拍摄,省去一部分资金。
李翰祥当时被迫同意了这个要求,但却在演员人选上与邵氏发生了分歧。
他想用林青霞演慈禧,可这个时候主持邵氏的方逸华却认为林青霞的形象不适合这个角色。
这个时候的林青霞是湾岛的当红电影明星,但荧幕形象是偏清纯玉女型的,年纪也小,方逸华的想法其实也很合理。
但李翰祥坚持己见,双方最后不欢而散,《垂帘听政》的拍摄计划也就此搁浅。
如今,李翰祥远赴大陆拍电影,几经周折又拾起了这个题材,心目中的第一女主角依旧是林青霞。
听着李翰祥口中的女主角人选,林朝阳心中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说出林青霞这个名字,在他的印象里,林青霞的形象与慈禧相去甚远。
“咸丰驾崩的时候,慈禧也不过二十七岁,林青霞是湾岛的电影明星,演过不少电影,我觉得她的身上有股厚重大气,演慈禧还挺合适的。”
李翰祥可能是怕林朝阳不知道林青霞长什么样,特地递给了他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林青霞眉目楚楚动人,明艳大气,但气质还是有点偏柔弱。
林朝阳不禁想起她演《东方不败》时的气质,其实她可塑性还是挺强的,演慈禧也不是不行,不过他觉得刘晓庆版的慈禧也不错。
“这种事,你这个当导演的拿主意就行了。”林朝阳推说道。
见他这么说,李翰祥很高兴,自从认识林朝阳他的导演权威就屡遭挑战,看来今天这趟“圆明园”没白看,终于让林朝阳意识到谁才是大王了。
《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两部电影合拍,规模空前,不仅是大陆电影史上少有的历史巨片,哪怕是算上香江和湾岛也是顶级的规格。
前期筹备工作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现在只是开始而已。
过了几天,林朝阳终于把手头的小说写完了。
之前燕影厂邀请他去给《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做剧本顾问,但因为不认同编剧和剧组的理念,林朝阳没有选择与他们合作,离开了剧组,这部小说的灵感就是来自于当时与剧组的理念之争。
小说将近十三万字,如果按照篇幅来算,属于中篇小说,要是硬说是小长篇的话也不是不行。
这天上午,他来给《燕京文学》编辑部送稿子,时隔两年多再次拿到林朝阳的新作品,章德宁喜出望外。
“真不容易啊,上回发你的《小鞋子》都是两年前的事了。”
“《天下第一楼》你们不也发了吗?”林朝阳说。
“剧本的影响力能跟小说比吗?”章德宁喜滋滋的翻了翻稿子,看着首页的标题,她带着几分八卦的口吻问道:“你写这部小说,就是因为跟燕影厂闹掰了是吧?”
“你都听谁说的?”
“什么听谁说的,这事早就传开了。”
“别听他们胡说,这都是谣传。”
“那你敢说你写这部小说不是因为那件事?”
章德宁的质问让林朝阳语塞,写小说的起因当然是因为那件事,可他并不是出于泄愤的目的。
见他迟疑,章德宁以为他是被自己猜中了心思,洋洋自得。
“哎呀!那句话可真没说错,宁得罪小人,莫得罪文人。
你们这帮作家啊,心情一不好,就要拿起笔来战斗。
当你们的敌人,一不小心就要遗臭万年,太可怕了。”
林朝阳苦笑道:“别胡说八道了,我看谣言就是从你这传出去的。”
“你看你,恼羞成怒了吧?放心吧,我这人嘴最严,从来不传闲话。别人要是问我,我绝对不会说的。”章德宁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我信你个鬼!
林朝阳坐在办公室跟章德宁聊了一会儿便走了,等他离开之后,章德宁翻开了他送来的手稿,本来她手里正在看别的作品,可谁让她重视林朝阳的作品呢。
她的眼神落在稿纸之上,眼前的文字化作画面,如同徐徐展开的电影。
距离沪上沦陷已经过去了47天,那场震惊中外的淞沪会战似乎已经变成了很遥远的事。
街头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但那不是战争带来的,而是家家户户迎新年的鞭炮。
锣鼓声声,爆竹迎春,这是沪上沦陷后的第一个春节。
城隍庙的庙会依旧如往年一样热闹,市声嘈杂,行人熙攘,老百姓们似乎并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
挨着城隍庙墙根儿的角落有个摊位,这摊位不卖年货,不耍杂技,不唱戏,摆着的却是黑白棋局。
历来街头都有摆象棋残局的摊子,但围棋摊子却少有人摆。围棋自古以来是文人雅士的专属娱乐,平头老百姓少有懂这个的。
棋局的主人是个清瘦斯文的年轻人,一身青色长衫不知道多久没洗了,既脏又破,此时他一手执白,一手执黑,却是在与自己下棋,看起来喧闹的市声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在他的身旁立了块牌子,上写着:“围棋对弈,胜我者得银元二十块。”
银元,老百姓管这玩意叫袁大头、大洋,如今沪上沦陷了,法币快跟废纸差不多了,但大洋却依然坚挺。
沪上警察署的一个三等巡警,一个月也就挣六块半大洋。二十块大洋,顶一个巡警三个月的工资,能买六百多斤面粉,够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大半年的了。
这个赌注不可谓不大!
可年轻人从大清早就在墙边摆摊,都快到晌午了,也没人光顾。
隔壁卖糖葫芦的矮汉子调侃道:“棋疯子,你就别想美事了。我看你还是赶紧找个正经营生干吧,省得把自己饿死。”
年轻人抬起头来,看了矮汉子一眼,没有搭理他。
“这疯子,听不懂人话!”矮汉子自觉被无视,刚骂了一句,惊觉草靶子晃动,转头一看,便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正飞也似的跑开。
“小王八蛋!敢偷老子的东西!”
矮汉子怒骂一声,拔腿就要去追,却听见一个懒散的声音说道:“别追了,小心草靶子都没了。”
矮汉子心里一惊,立刻停下动作,朝年轻人瞥了一眼,见对方仍在专心的下棋,他没再说什么。
“咦?近藤君你看,这里竟然有人在下围棋。”
长相清丽的少女站在棋摊前,拉住了正要往前走的同伴。
近藤次郎停下脚步,看了看棋摊和年轻人,眼神略显轻蔑。
“围棋乃君子雅好,街头摆摊,俗不可耐,我们走吧!”
少女却拉住了他,指着一旁的牌子说道:“你看,他还有赌局呢,这人好大的口气!”
近藤次郎凝神看过去,“有意思!”
“下赢了你就有二十块银元吗?”他问。
年轻人看着近藤次郎,“日本人?”
“日本人怎么了?”近藤次郎眯着眼睛问。
“没怎么。下赢我就有二十块大洋,输了的话给我两块大洋。”
近藤次郎上下打量了一眼年轻人,“你有二十块大洋吗?”
年轻人往兜里一掏,一包东西落在棋盘上,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赢了,就有二十块大洋。输了,给我两块。”年轻人的声音充满自信。
近藤次郎脸上的笑容更盛,“好,我来跟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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