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如何不知这其中的困难?
他叹了口气,无奈说道:“本官如何不知?像是这样的大事,多少筹备的时间都不会嫌多。不过世事无绝对,就算你筹备得再是仔细、绸缪得再是完善,也总会有这样那样无法想象的问题在实行的过程当中逐一出现,只能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本官需要一件足够有影响力的事情来吸引关陇集团和满朝文武的目光与注意力。”
遂将长孙澹之死的前后、以及由此可能引发的猜测逐一细说。
他对李义府并不能完全信任,是以并未透露自己也曾派人想要杀掉长孙澹的这一环节,只是说长孙澹在驿站之中遇害,有可能是有人想要陷害自己。
程处弼觉得房俊心机深沉,实则论起阴谋诡计,两个房俊也抵不过一个李义府!
他这边一说完前因后果,李义府稍作深思,便说道:“府尹处理得极为正确!程务挺在长孙澹遇害之后便抵达现场,必然会将那边完全封锁,然后第一时间赶回来通知、请示府尹。而那长孙濬却能够如此快速得到长孙澹遇害的消息,并且悍然做出应对感到大理寺告状,若是全无凭持,怎能如此迅捷?若是下官所料不差,长孙濬手里必然有能够将府尹攀扯进去的证据,甚至在凶案现场,说不得也有不利于府尹的证据……”
房俊愕然道:“你是说……长孙家是在施行苦肉计,自己将长孙澹杀掉,然后栽赃嫁祸于本官?”
虎毒尚不食子,长孙家就算是再没有人性,也不至于如此狠毒吧?
牺牲掉一个嫡子,就为了陷害他?
听起来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李义府眉毛一挑:“倒不一定是长孙家故意如此,但是绝对不能排除长孙家顺水推舟的可能。反正长孙澹已经死了,若是能够凭此构陷府尹您,何乐而不为呢?”
房俊默然不语。
他不信任李义府的人品,但是绝对不会质疑他的能力和心机……
李义府说道:“府尹你的应对极为得当,凶案现场必须控制在我们手里,一旦发现任何不利于府尹您的证据,都要及时毁掉,万万不能够流传出去,否则必然是天大的麻烦。那件事情此刻发动亦未尝不可,将全天地下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把这潭水彻底搅浑,然后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来从容应对,转圜自如。”
一个顶级门阀的嫡子被杀害,是足以震动天下的大事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于此,稍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度的夸大。
房俊在这件事情当中处于被动地位,这对他是极其不利的。
那么就只有用一件更大、更轰动的事情将目光和注意力都引走……
两人正低声商议,外间有书吏来报,皇帝有请……
太极宫,神龙殿。
李二陛下一身常服,刚刚洗过的头发绾在脑后,端坐在书案之前看着“百骑司”呈递上来的奏报,面色阴沉似水,一言不发。
书案之前,李君羡束手肃立,悄悄咽了咽唾沫,低声说道:“……此事是末将的疏忽,只是跟随程务挺率领的房家部曲,悄悄的尾随其后,却不曾想居然有人先程务挺一步,在驿站当中将长孙澹杀害……”
他主动认错。
但是这个错显然并不应当让李君羡来背……
李二陛下重用“百骑司”,却一直严防“百骑司”向长安之外渗透。他知道这一支精锐之师一旦放出去,有着诸多特权的他们就好似一头猛虎,不可遏止。
故此,“百骑司”一直以来的任务都是在长安城中查探各方消息,出了长安,就如同没了牙的老虎,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次长孙澹被发配充军,“百骑司”暗中已然侦探到房家部曲的异常动向,故此紧紧尾随其后,却不曾想想要杀害长孙澹的房家部曲尚未动手,长孙澹便莫名其妙的死掉了……
而且李君羡在将此事上报给李二陛下的时候,李二陛下的旨意是“尾随其后,尽管其变”,明显只要掌握事情的经过就可以了,就算是房俊杀掉长孙澹,李二陛下也不打算管……
但是身为臣子,事情脱离了掌控出现了变数,自然要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难道要说是陛下你让我只看着不插手的?
李二陛下沉声道:“凶案现场现在情形如何?”
李君羡道:“尽在京兆府的掌控之中,刚刚程务挺返回京兆府当面请示房俊,因为当时房俊的值房之中唯有李思文、程处弼、以及房俊本人和程务挺,故此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是随后程务挺便召集京兆府的侦缉高手前往凶案现场,并且抽调了几百兵卒,明显是要紧紧封锁凶案现场,不使旁人接近,杜绝别人在现场做手脚的机会。”
京兆府之中自然有“百骑司”的眼线,但是当时房俊的值房之中尽是房俊的亲信好友,却不可能这般轻易的被“百骑司”窥视到详情。
李君羡甚至在想,自己领着“百骑司”尾随在房家部曲之后,房俊到底知不知道?
若是不知道,显然房俊的警惕性有点低,这不太符合房俊一贯谋定而后动的风格。
若是知道……
只能说明房俊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依然高不可攀。
他要去杀掉长孙澹寻仇,就这么大咧咧明目张胆的在“百骑司”的眼皮子底下行动,根本不怕皇帝知道之后会生气。
而陛下呢?
明知道房俊要去杀掉长孙澹,却只是叮嘱“百骑司”要“紧随其后,静观其变”……
就这么在一旁看着,任由房俊胡作为非。
李二陛下放下手里的奏报,叹气道:“不是防止别人在凶案现场做手脚,手脚必然在杀人的时候已经做下了,房俊这只是在杜绝消息泄露出去。他已经想到,凶案现场必然会存在对他极其不利的证据,否则长孙家何以会反应这般迅速,而且一出手便是将官司打到大理寺这般笃定?”
心中微微感叹,世间皆流传房俊是个棒槌,做事冲动性格火爆,喜欢直来直往嚣张跋扈。可是又有几个人能看到其性格之中的细腻,所有的“棒槌”都不过是一种保护色?
而正是因为他“棒槌”的行事风格,哪怕跟关陇集团斗得剑拔弩张、如火如荼,出去令狐锁那个没脑子的蠢货之外,却也没人敢对房俊身边的人动什么脑筋。
在外人看来,房俊是那种“有能耐你跟我单挑,打不过你我服气,但是你敢动我身边的人,我就敢烧你家房子”的浑不吝,这种人做事随性,不考虑后果,堂堂正正的对仗之外,谁没事儿敢去招惹?
未几,有内侍禀告,房俊到了。
李二陛下微微点头。
李君羡站到一边。
房俊是趴在一张软榻上被两个内侍抬着进来的,一进大殿,便说道:“请恕微臣身负重伤,不能起身施礼之罪。”
李君羡眼皮跳了跳,心里琢磨着房俊这句话里到底有没有埋怨的意思?
我的伤是你派人打的,所以我现在不能起身施礼,你就别怪我啦……
李二陛下倒是神色如常,只是轻轻点头:“恕你无罪,就在软榻上趴着吧。不过你房俊学究天人,极其擅长奇技淫巧之术,能够为晋阳公主制作出轮椅这等令人惊叹之物,怎地就不能给自己也制作一个类似的东西,可以行动自如?”
房俊说道:“陛下您别说,微臣还真就想过。比如微臣曾经制作过一种没有轮子的爬犁,用猎狗在前头牵引。微臣一扬鞭子,猎狗就拼了命的跑,拖着爬犁在雪地上行走如飞。看似是猎狗在拖着人,实则前进的方向的都掌控在人的手中,让猎狗跑它就得跑,想让往那边跑就往那边跑……”
李二陛下顿时黑了脸,怒视房俊。
李君羡咂摸咂摸嘴,脸色也黑了,怒视房俊。
特么的,你是在骂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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