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侃转身欲走,房俊将其叫住,道:“此番对阵,毋须将目光都集中在那些个门阀私军身上,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即便放开防线任其冲击大营,又能有几分威胁?”
高侃一愣,忙道:“请大帅明示!”
房俊起身走到舆图之前,负手查看舆图,道:“若我所料不错,此番门阀私军前来,乃是为长孙无忌所迫,如何理由毋须你去关心,但门阀私军与‘沃野镇私军’之间必然有一段缓冲地带。你不妨故布疑阵,指挥主力自两翼穿插至门阀私军身后,与‘沃野镇私军’之前将其截断,然后稳稳当当将这些门阀私军围而歼之。”
长孙无忌的动机,是想要以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削弱门阀实力,包括关陇门阀在内,以此给予李勣一个“毫无威胁”的印象,希望能够获得一线生机,毕竟如果李勣当真有遗诏在手,遗诏之中大抵也只是命其趁机剪除入关的门阀私军,断绝天下门阀的根基,而不是将所有门阀一举歼灭。
若是那样势必引发天下大乱,别说区区一个李勣无法镇压,即便是李二陛下这些年对门阀恨之入骨,也不敢那么干……
现在,长孙无忌赌得便是当真有这份遗诏,而遗诏之中的内容如无意外,主旨便是两点——废黜太子另立储君、以及打压门阀消灭私军。
驱策门阀私军猛攻太极宫试图覆亡东宫,完美契合了遗诏之中的内容,李勣又有什么理由再去针对关陇门阀呢?况且等到东宫覆灭、门阀私军也拼光了,关陇门阀对于李勣来说再无威胁,甚至可以借助关陇门阀来平衡势必在战后进入朝堂的山东世家、江南士族……
不得不说,长孙无忌的算计极为完美。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李二陛下驾崩、而且的确留有遗诏的前提之下……
既然长孙无忌驱赶门阀私军前来送死,房俊却之不恭,而且他不愿这数万门阀私军溃败之后四散奔逃各地乱窜,给关中百姓带来极大的伤害,所以务必将其围而歼之,要么死,要么投降。
高侃不明白房俊为何会做出“门阀私军与沃野镇私军之间一定有一个缓冲带”这样的判断,不过他并不多问,颔首道:“大帅放心,末将一定完成任务!”
房俊点点头,叮嘱道:“这些门阀私军平素在各地便是横行乡里的祸患,此番若是溃散之后散落关中各地,将会对百姓造成难以弥补之伤害,所以你务必谨记,此战之门阀私军要么击杀,要么俘虏,绝对不能使其冲出包围,为祸关中!”
“喏!”
高侃大声应喏,转身大步走出,前去调集军队,赶赴永安渠一线布防。
屯驻与关中各地的门阀私军紧急向着长安集结,抵达长安之后又被征调于金光门外,由长孙淹负责整编。
所谓的整编也只不过是将各部编在一处,对各家门阀私军的首领下达命令,决定于今夜突袭景耀门外的右屯卫防线。这些门阀私军得到命令之后是非常慌张的,不过在听闻长孙家的五郎今日已经阵亡于承天门下之后,抵触之心略微削减。
人家长孙家的郎君都阵亡了,可见长孙无忌此番已经下定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之心,这个时候谁若是打退堂鼓,真以为长孙无忌是个吃素的?
只不过各家门阀私军的首领依旧头痛不已,右屯卫分兵数路,每一路也不过是千余骑兵,便打得各家门阀私军屁滚尿流,多则万余、少则千的门阀私军在精锐剽悍的右屯卫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现在居然要去突袭右屯卫的防线……
不过好在还有宇文家的“沃野镇私军”压阵,让大家略微松了口气。虽然之前“沃野镇私军”也在右屯卫手上吃了大亏,但好歹是关陇军队当中的王牌精锐,就算打不过,到时候大家一起撤退,想必右屯卫也没奈何吧?
长孙淹召集各部门阀私军训话,传达了关陇高层对于此战的必胜之心,先是恐吓一番谁家的私军若是畏敌不前、临阵脱逃,将会连关陇门阀严厉的制裁,而后又许以厚利,各种没保障的鬼话不要钱的随口道出,将这些门阀私军的首领撩拨得士气大涨。
到得半夜时分,整编终于完成,长孙淹大手一挥,数万大军还算是整齐有序的沿着长安城的西侧向北挺进。
数万门阀私军在前方挺进,宇文陇亲自统帅“沃野镇私军”以及两万左右关陇军队在后压阵。为了避免门阀私军溃散之时冲散己方阵列,宇文陇命令麾下军队与门阀私军之间留出一道宽达五十余丈的“缓冲带”,并且偷偷下令,待到接战之后若门阀私军向后溃散,前列的“沃野镇私军”可击杀溃兵,以保障己方阵列的完整……
大军抵达开远门的时候,长安城内已经消停一天一夜的大战陡然打响,无数关陇军队在宇文士及的指挥之下向着太极宫发动猛攻。
同一时间,坐镇门阀私军的长孙淹得到斥候回报,说是前方已经于右屯卫的斥候接触。等到了长安城北边城墙,斥候回报,高侃已经率领万余精锐陈兵永安渠之左,同时西北方中渭桥附近屯驻的吐蕃胡骑也出动,正向着开远门方向迂回而来。
长孙淹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这不是先前击溃宇文陇的战略么?虽然右屯卫的布防战略明明白白的摆在这里,可终究比拼的还是双方兵卒的战力,连“沃野镇私军”在宇文陇的统御之下都大败亏输,差一点全军覆灭,自己又能又什么胜算?
大军缓缓行进,长孙淹将亲兵交到跟前,吩咐道:“若战局不利,汝等不可鲁莽行事,护住我,咱们一路后撤,万不可被这些门阀私军所裹挟其中,那可就完蛋了!”
战场之上什么时候伤亡最大?
并非正面对战之时,两军列开阵势正面交锋,场面固然惨烈,事实上由于接阵的军队数量有限,双方都要留有余地予以应变,伤亡并不如直观上那么大。伤亡最大的时候便是其中一方溃败之时,阵型涣散、被敌军一股一股切割成无数段,分而为之、衔尾追杀,甚至慌不择路、自相践踏,往往数万大军跑不出去几里地便死伤殆尽,人命当真犹如草芥一般,一片一片倒伏死去,伏尸盈野、尸横枕籍。
一旦被溃兵裹挟其中,那可真是想跑都跑不了……
亲兵们也很紧张,都指望着四郎将来继承家主之位,大家鸡犬升天,跟着吃香喝辣、作威作福,谁愿意死在这儿?
都连连点头:“四郎放心,吾等定护住四郎。”
“就算咱们都死了,也必定为四郎杀出一条血路!”
长孙淹满意颔首,略微放心。
父亲或许怀有侥幸之心,奢望着驱策这些私军送死的同时,能否击溃右屯卫的防线进逼玄武门,为正面战场提供更多的助力。但长孙淹可不这么想,连续数次大战,哪一次在右屯卫的手上占到过便宜?房二那厮虽然不是个东西,但调教军队的能力绝对天下一流,比之李靖、李勣那等天下名帅亦是不遑多让,当年的神机营、眼前的右屯卫、乃至于横行七海的水师,哪一支不是英勇善战、悍不畏死?
他只想赶紧完成“送人头”的任务,而后自己抽身而退,决不肯担上一丝半点的风险……
长孙淹又问:“宇文陇可否准备妥当?”
亲兵回道:“方才宇文将军已经派人前来,说是他那边一切就绪,请四郎率军向前,突袭右屯卫防线。”
“呸!娘咧,先前被右屯卫打得屁滚尿流,这回反倒撺掇老子去送死?”
长孙淹骂了一句,下令道:“传令全军,保持阵型,加快速度,越过光化门,向永安渠挺进!”
“喏!”
十几名亲兵背上插着小红旗,策骑向着各部驶去,将长孙淹的军令传达下去。
顿时,数万军队加快速度,越过光化门,直扑永安渠而去。
而在永安渠左岸,高侃已经率领麾下兵卒严阵以待。
西北方向,赞婆率领的吐蕃胡骑也开始渐渐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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