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一波火箭引发的大火还未扑灭,紧接着又一波火箭袭来,河畔阵地鬼哭狼嚎,到处都是奔跑着的浑身着火的兵卒、战马,人还好一些知道跳进河中灭火,战马惊慌之下四下逃窜,不仅冲散了阵列更不知踩踏了多少人,恐慌快速向着四周蔓延。
火箭喷射的火油被抛上天空,被大风吹着飘摇向西,一时间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熊熊大火席卷了营帐、粮秣、辎重,愈烧愈旺。
这时候泅渡的兵卒已经爬上对岸,在火箭掩护之下迅速占领浮桥堆放的位置,分出一半人手接阵御敌,另一半人则快速将浮桥放入河中……
守军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泅渡而来的敌人,还以为是身上着火之后跳入河中灭火脱掉衣裳的战友,即便有人注意到这些人将拆除的浮桥重新放入河中也无人在意,只顾着惨叫逃窜躲避从天而降的“天火”。
等到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试图靠近询问,却被对方挥刀斩杀,这才冲上去阻止对方铺设浮桥。
然而为时已晚。
一队人马俱佳的铁骑已经踏着浮桥风驰电掣一般越过河面,一头撞进混乱不堪的守军阵中大开杀戒。
河畔阵地顿时被冲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守军狼狈逃窜,致使河畔出现一片空地,论钦陵率领大军紧随其后快速渡过浮桥,抵达对岸之后又放了一波火箭。
这一波火箭的射程自然更远,大半个营地都被大火席卷,大风吹得火焰滔天而起,滚滚热浪肆虐无阻,不知多少守军被大火席卷其中鬼哭狼嚎……
站在毡帐之前的苏毗末羯只觉得浑身震颤、四肢发麻,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几乎一瞬间便燃烧起来的大火,整个瞳孔都被火光照亮,她不知这把火是如何烧起来的,但她知道这一仗已经败了,在那数十“具装铁骑”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左冲右突终于找到方向冲她奔袭而来的时候,苏毗末羯果甚至来不及下令全军撤退,便带着自己的男宠以及卫兵骑上马掉头就跑。
大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火星席卷更多营帐,苏毗末羯慌乱逃窜的时候甚至闻到风中传来的烤肉味道,耳边全是兵卒的惨叫、战马的嘶鸣,将近两万人连绵不绝的营帐都被大火席卷入内,马背上的苏毗末羯只觉得心肝剧烈,张嘴发出一声类似于野兽的嚎叫,目眦欲裂。
但她不敢停顿片刻,那支“具装铁骑”正在后边衔尾追杀,一旦被追上就绝无侥幸之理,只能一味的打马疾驰、亡命奔逃。
斩杀苏毗羊雄的时候有多么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么灰心绝望、如丧考妣,苏毗国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基业一朝丧尽,从此之后就将被周围各部逐渐蚕食直至灭国,连一丝侥幸的可能都不存在。
唯一可能使部族存续下来的办法,就是彻彻底底向赞普臣服,成为赞普的附庸……
身后火光冲天、大风吹过热浪滚滚,但苏毗末羯却浑身颤栗、身心俱寒。
……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全军振奋欢呼士气高昂,策马游走在遍地狼藉的战场上,论钦陵心里却提不起几分兴奋。
具装铁骑、类天雷、火箭……仅只是这几样武器就能让噶尔部落的兵马脱胎换骨战力飙升,面对数量更多的吐蕃军队所向披靡、攻无不克,而用这些武器武装到牙齿的大唐军队又是何等战力绝伦、不可战胜?
大唐太过强大了,从经济、军事、文化到武器、装备,都远超于当世任何一个国家,用不尽的钱帛、吃不尽的粮食,更有几千万国民、数百万青壮……
好像一轮烈日一般照耀天下,无可匹敌。
虽然盛极而衰乃是天地至理,可眼下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般的大唐要到何时才能由盛转衰?
身后马蹄声响,勃论赞刃策骑来到他身边,兴奋得大呼小叫:“这一仗太过瘾了!那火箭当真管用啊,不仅是纵火之利器,而且对付战马尤其有效,极难扑灭的火焰使得战马惊厥不可操控,第一轮火箭落地燃起大火的时候敌军阵地就已经乱套,冲阵的时候根本没有半分阻力,只管闭着眼睛往前冲杀就行了!”
论钦陵点点头,没什么谈话的兴致,只叮嘱道:“吩咐下去加快打扫战场,所有马匹全部斩杀,留下一队伙头兵用马肉制作干粮,其余人整顿完毕马上奔赴紫山口,不给敌人喘息之机。”
“是!”
意识到兄长情绪不高,勃论赞刃摸不着头脑,不过他素来弄不明白大兄、二兄的心思,也就不多想,反正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质疑,看了看周围的溃兵俘虏,又问道:“这些俘虏怎么办?押送回去难免就要分兵,而且无论关在烈谟海还是那录驿都容易引发骚乱,后患无穷,不如干脆直接坑杀!”
虽然大部分溃兵都跟随苏毗末羯逃掉,但因为受伤或者慌不择路被俘虏的敌军也有三四千人,这些俘虏虽然暂时投降,可想要看管或者押送回去烈谟海、那录驿至少需要分出一千兵马,使得原本就不多的部队愈发捉襟见肘。
如无意外,紫山口必然会是一场恶战,毫无任何取巧之机会。
若将这些俘虏释放,则其中大部分会再度被吐蕃军队收编,平添敌军势力。
还不如一举坑杀、一了百了。
论钦陵沉着脸瞪了勃论赞刃一眼,喝叱道:“你疯了不成?咱们打出的旗号是征讨赞普、重返逻些,所以敌人只有赞普而不是整个吐蕃,大兄如今正在吐蕃各部游走争取支持,咱们若是杀俘必然引发整个吐蕃的震怒,到时候咱们就是众矢之的,大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虽然咱们现在被赞普驱逐且与大唐结盟,但你莫忘记咱们永远都是吐蕃人,永远都是吐蕃的一份子!对自己族人举起屠刀那是何等残忍?你个蠢货是想要噶尔部落永远不能容于吐蕃、与整个吐蕃为敌吗?”
勃论赞刃缩缩脖子,战场之上无所畏惧的猛将在兄长面前乖巧得好似一只绵羊,只敢小声嘀咕:“我也只是提个建议而已,不行就不行呗,何必骂人呢?”
周边人生吵杂时不时战马嘶鸣,论钦陵没听清,蹙眉问道:“说什么呢?大声点!”
“啊?没,没说什么……我是说不需要休整一下吗?紫山口只有一个隘口,山高城坚只能强攻没什么取巧之处,应当整顿好部队准备充分再决一死战。”
论钦陵叹气:“哪有时间整顿呢?苏毗末羯虽然战败,但带着万余溃兵退回紫山口,咱们整顿的同时他们也在收编,等到苏毗末羯的军队完全编入紫山口的守军必然实力大增,到时候咱们强攻之下难度更大、伤亡更多。唯有咱们快速挺进发动猛攻,紫山口的守军才不敢将苏毗末羯的溃兵留下以免影响军心士气。”
勃论赞刃不管这些,之所以跟着兄长打仗最是轻松,那便是无需他动脑思考,只要听从命令、冲锋陷阵、斩将夺旗、获取胜利就行了,反正就算自己想破脑袋也不如兄长眼珠子转一下想出来的主意更好,又何必徒费心神呢?
“那这些俘虏怎么办?”
“全部释放吧,苏毗末羯逃得匆忙留下不少辎重,给每个俘虏分发一些食物,至于他们能否翻山越岭回到各自部族,那就听天由命吧。”
吐蕃地域广阔,但绝大部分都是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或者低矮潮湿沼泽密布的山谷,能够出入高原的道路总共也没几条,所以这些俘虏想要避开战场返回各自的部族极为不易,十人之中若是能够有三四人活着回去就已经算是命大了。
而且现在的高原已经进入初冬,指不定什么时候一场大雪下来,一个都活不了……
而论钦陵之所以快速挺进猛攻紫山口也正是有关于天气的考虑,必须在下雪之前挺进到距离逻些城更近的地方、获取更多的谈判筹码给大兄创造一个更好的谈判环境。
他倒是想要直捣逻些城,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伏俟城。
秋风涌起、湖波荡漾,成群的牛羊在草甸上悠闲游走,惬意的享受着今年最后的青草,日益枯黄的草叶、逐渐飘落的树叶都让牛羊们意识到寒冬已经不远,若不能储备更多的脂肪怕是很难挨过这个冬天……
城门大开,来来往往的兵卒策骑出出进进,急促的马蹄声不绝于耳,前方的战报被不断送入城中。
禄东赞不愿意住房子,坚持将自己的住处放在毡帐之内,天气渐凉,他瘦小的身子蜷缩在一张羊毛毯包裹之下,花白的眉毛时不时因为战报上的讯息蹙起亦或展开。
在他对面,头戴幞头、一身锦袍风流倜傥的裴行俭一边煮着茶水一边将手中战报放下,感慨道:“大论之子各个人中龙凤,实在是令人艳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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