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在科室里以微弱的幅度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在场的医务人员都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安然。
科室里面除了隔帘后时不时的呼痛声,一下子变得好静。
脸上的清泪已汇聚成行,滑落,溅在急诊科的地板上,安然继续说:“我女儿穿着一条纯白色带着流苏的连衣裙,鞋子上有两朵蕾丝边的大蝴蝶结,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给她扎的是高马尾的发型,我丈夫他比较瘦,比我高半个头”
安然结结巴巴的说着,用手比划着颜明川的身高:“还有,他的头发比较长,很细,有些日子没理了,大概是能拉到眼睛下面一点的”
每说一点,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嗓音里哭腔的蕴比越来越大,最后泣不成声,却还是固执的站在那里,也不去擦脸上的泪。
她要伸手扶着门才能勉强让自己站稳。
急诊科的人面面相觑,有人从座位上起身,走过来,踌躇着开口:“这位女士,您”
她打量着哭成泪人的安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和不久前送进来的小女孩很相像,那小女孩确实是穿着一件带着流苏的连衣裙,从胸口上方一些很窄的地方看的出来,那件衣服本来的颜色和白雪一样。
那年轻男子确实也同她说的一样,瘦削,沾着血的发硬硬的,湿漉漉的黏在脸上。
她们刚才可是忙坏了,现在都还没缓过劲呢。
“请问你们见过吗?”
路上有那么多的血,医生的沉默,其实她早就知道答案了,顾城告诉过她的。
他说:“安然,他们在急诊科,生死未卜,你们满意了?”
但是安然不管,她只是一直问:“求你告诉我”
“哗啦”一声,隔帘被拉开,病床上,一个胖子趴着躺在上面,空气里飘过来络合碘的味道。
床边上有医生收拾器具放到托盘上,然后脱下手套,端着走出来。
那胖子嘴里还在呻吟,头晃来晃去,却迫于肩胛部的伤口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看到安然,他的脸色一白,然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安小颜太太”
手术室的灯似乎从未熄灭过,安然看着,她感觉自己似乎从未离开过。
恍然如梦。
仍旧是坐在之前那排等待的椅子上,甚至还是原来那个位置。
但是耳边没有了母亲之前念叨的声音,静的可怕。
父亲是平安出来了的。
他用了两个小时,戴着呼吸机出来,现在躺在病床上很安静的睡着。
平安
平安
平安
安然闭上眼,双手合十贴在额头上,绞尽脑汁去回想。
她磕磕绊绊的用沙哑的声音去念出漫天神佛的名字,去祈祷平安,寂静被这枯燥的颂读声所打破。
什么都不去想,用心念每一个字。
夕阳已经快要淹没在绵延的群山之下,从山脉的缝隙中还能看到一丁点鲜艳的红色,透窗而入,那余光在她脸上折射出鲜红的泪滴。
电话响了好几遭,安然没有去管。
她坐下没多久,有脚步声响起,顾城风尘仆仆的出现,他的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苏晓晴。
脸色冰冷,看都不看安然一眼,顾城径直走到那扇不锈钢的门前,紧咬牙关。
里面有三个人,外面也有三个人。
抬起手,顾城想重重的锤下去,但最终也只是无力的放下。
脚步虚浮的在椅子上颓然坐下,冰冷的金属让他浑身发凉。
手机上之前发过来的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顾城红了眼眶,安然那些可笑的念叨声落入耳中。
太吵了。
木然的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已经叼在嘴上,却又猛然想起,这里是医院,顾城颤抖着手将烟取下,然后一寸一寸的捏碎在手里,烟丝和破碎的纸张从他的指缝落下。
有啜泣的声音,顾城痛苦的用手盖着脸,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
他哀声恨言:“你们安家人都该死!都该死!”
苏晓晴迷茫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她是不久前才得到的消息。
那边照片她也看过了,现在是在梦里吗?
红色一直残留在视网膜上,明明没有到过现场,可她似乎能闻到血的味道,都溢出屏幕了。
在安然身边坐下后,她低垂眉眼,张着嘴又不知道说什么,男友的低声咒骂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她怔了一会,从身上掏出纸巾,无言的替安然擦掉那永远擦不净的泪。
毫无血色的唇落入眼,以及同样苍白的脸。
手指碰到那漂亮细腻的肌肤,真的好冷。
浑身都在颤抖,苏晓晴放下纸巾,抓住安然的手,又湿又冷。
她小声劝:“然然,别这样别这样”
安然置若罔闻,依旧是紧闭着眼,抗拒苏晓晴的动作,她真的是宋青婉的女儿。
苏晓晴声音里也带了呜咽,埋头去抱安然。
“你太累了,别逼自己,等到他们出来你还要照顾他们呢。”
安然躲闪,努力想从苏晓晴温暖的怀里挣开,可她的力气很小,怎么敌得过常年在外面跑业务的苏晓晴。
夕阳完全落下去之后,楼里面就有些昏暗了,安然静下来,身体有了些暖意。
麻木的睁开眼,那一盏手术灯以不可忽视的姿态绽放着红光,她缓慢摊开僵硬的手掌。
上面都是暗红色的血。
情绪在那一瞬间崩溃,安然颤声。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是他们?”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最后一句,她以绝望的姿态歇斯底里的喊出来,痛苦沙哑的哀嚎久久回荡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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