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纵火烧山遍地愁,风难转向意难休。
金军败走紫荆岭,宋卒连追两座丘。
片片青云联疫病,张张汉药共几瓯。
山神显迹说精细,才把生医度体修。
话说秦明引着残兵败将回来,与卢俊义说了备细,卢俊义见秦明身受箭伤,忙教去安道全处医治。当下送走秦明,卢俊义等人就来观摩舆图,看紫荆岭上山重叠嶂,杂草怪树,藤蔓众多,不知如何是好。卢俊义叹道:“天然屏障,如何攻取?”关胜亦叹道:“若解家兄弟在此,区区紫荆岭,怎能难倒我等?”吴用思忖一回,却道:“这个不难,我有一计,可速取此寨。”众人都来问计。吴用笑道:“山岭多草木,只需纵火烧山,便可取胜。”众人听了,皆喜道:“好计!好计!”当下说定,都来禀报宋江。
此时宋江半日不曾进食,一旁朱贵劝了许久,方才吃些米粥果腹。如今宋江年纪不到四旬,两鬓上却已微霜。当下见卢俊义、吴用、朱武三个到此,说了火烧紫荆岭的备细。宋江只是悲从中来,叹道:“此计虽好,只是滥杀许多山林中生灵,杀业忒重。”吴用道:“此计乃出自我口,上天见责,皆是我一人尔。”卢俊义道:“军师休如此说,若能得天下一个太平,正当其理。”宋江这才认理。当下吴用调兵遣将,着呼延灼统军,领魏定国、凌振、杜迁、宋万,挑选轻捷军士五千人,各备火箭火炮火炬,再备战车二千辆,装载芦苇乾柴,及硫黄焰硝引火之物。每车一辆,令四人推送。
此时是三月中旬,春风送爽。是夜,呼延灼等来至岭下,果见漫山遍野都是紫荆藤蔓。呼延灼分兵道:“我与凌振引铁骑一万,人披软战,马摘銮铃,在后接应。魏将军且领杜迁、宋万在前面放火。”魏定国三个领了军令,教手下三面推车上岭去,恰遇东风大作。魏定国大喜道:“完颜宗弼等这伙人合败!”当下行至三更时分,才到岭中不远,忽然雾起,弥漫山谷。杜迁、宋万道:“天助俺们成功!”借着雾气,都踅到大寨周遭,魏定国才教军士在后擂鼓呐喊助威,令五千军士只向山林深密处,只顾将火箭火炮火炬射打焚烧上去。教杜迁、宋万催趱推车军士,将火车点着,向山麓下屯粮处烧来。众人奋勇上前,那些火箭火炬,都向东边金军阵里飞将去。却似千万修金蛇火龙,烈焰腾腾的,向金兵飞扑将来。许多金兵都在熟睡,待睁眼见了火势,一个个躲避不迭,都烧得焦头烂额。乌古孙猛地惊醒,见了火烧,衣铠皆不及穿戴,赤身裸体,骑马便走,逃回易州去了。后人有诗赞道:
军机真难测,划妄全兴。
放火烧军旅,金兵似黑蝇。
那时呼延灼见火势起来,教凌振将号炮施放。那炮直飞起半天里振响。后军卢俊义听着,就点起大军,各领兵冲杀过来。金兵大败亏输,八千人马,被火烧兵杀,折了一大半,其余四散逃窜。二千辆车,烧个尽绝。宋军夺获马匹衣甲金鼓甚多。卢俊义、呼延灼等得胜,到回本阵献功,宋江各各赏劳。宋江心系生灵,便叫樊瑞祈雨,扑灭火势。又整顿一日,大军越过紫荆岭望东去。
不二日路程,正巧来至一座山前,宋江问道:“此乃甚么山头?”乐和早探明了路,便来答道:“哥哥,这里唤作太宁山,乃是最后一处险要去处。大军越过此山,便是易州城。”宋江闻言,便道:“既是险要去处,当多派探马搜山,恐有伏兵。”戴宗道:“哥哥所言极是。”当下遣散乐和、白胜、时迁、马麟、燕顺几个将领,各带一伙探子入山里去。去了多时,几个回来报说:“山中并无金军。”宋江疑惑道:“既是最后一处险峻去处,怎能无人防备?”犹豫不定,不知进退。当下李逵又跳出来,手舞足蹈,谓之道:“哥哥忒过小心,俺做个先锋,闯他一遭便是!”说了,挥舞一双板斧,圆睁怪眼,大步流星入山里去。宋江大惊,恐失了李逵,忙道:“谁去策应铁牛则个?”当下穆弘道:“哥哥放心,小弟这便去追。”当下点了项充、李衮二员副将,并五七百土兵紧追李逵去了。
且说穆弘三个赶着李逵背影教亲,穆弘马快,正拦着李逵。李逵道:“哥哥怎地到此?”穆弘道:“公明哥哥担心你的安危,叫俺几个带你回去。”李逵只撒风一般,喝道:“俺不回去,俺要给公明哥哥开路。”两个就在争执。穆弘道:“你休叫我动手,届时面皮上不好看。”穆弘见李逵不听,就一个筋斗下马,正要来抓李逵。却听得山上一声炮响,震得山岳动摇。穆弘、李逵定睛看时,只见山上旌旗招展,一百多金军从树林中杀奔下来。为首正是赫哲雅山,身后都是他的族人。雅山看二人真切,大喝一声:“天究星和天杀星,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李逵见状,骂一声矬鸟,喊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看谁死谁活!”话音未落,金兵阵里那伙族人就把枪矛,石子等物投来。李逵、穆弘两个忙来遮挡,怎遮挡得住?只见二人浑身是伤,且战且退。
后面项充、李衮才到,各举团牌遮掩,这才护住二人。四人边打边退,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到后方传来一阵呐喊声。四人回头看时,正是宋江带人赶来接应。李逵等人看到宋江到来,士气大振,纷纷奋勇杀敌。双方交战正酣时,宋江掣那把锟铻宝剑,喝道:“兀那厮法师听真,你的法术不敌我等,劝你速速退却,免教俺下杀手!”赫哲雅山见了,正是烧死自家妹子的人,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喝道:“休假仁慈!教你为我妹子偿命!”说了,打起神鼓,只见山摇地动,乱石穿空,望宋江而来。宋江见状,便使个剪纸成兵之法,叫来许多银盔银甲兵卒。这些兵卒就来阻挡大小石子。
后面卢俊义见状,命花荣、张清各领一军,分别攻打雅山左右,又命关胜、董平各率一军,绕过山嘴,袭扰敌军后部。自己则与剩余头领护持宋江。花荣、张清率军到达两侧,只见赫哲雅山教亲,便发起猛攻,箭矢如雨,人马如潮。赫哲雅山见状,恐被包围,慌忙逃走。那边关胜、董平绕道后面,听到呼喊声,率领伏兵从背后卷杀出来。金军被杀得措手不及,死伤惨重。宋江见状,忙教:“活捉那厮!”关胜、董平听了,不敢用武,就教左右小校多取挠钩套索。看看雅山胯下牛头教亲,左右套住牛角。关胜、董平两个用力,就把那牛勒倒。雅山当即摔在尘埃里。左右小校上来,五花大绑绑缚了。董平怕他施法脱身,就用枪杆一拍脑后,当即拍晕雅山。
却说赫哲大半族人被擒,关胜、董平两个擒了赫哲雅山来与宋江请功。宋江赞了一番,教樊瑞好生看待。次日,大军过了山岭,眼见得要到易州,忽然军中大疫。当时宋江正在马上行军,只觉头晕目眩,胸闷气喘,就在马上晃了三晃,当即跌落下马。万幸,孔明、孔亮眼疾手快,就来拖住宋江。众人看了这般情形,一个个都来询问。吴用略懂医术,就来与宋江把脉,只觉脉象紊乱。吴用道:“正所谓:兽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如今公明兄长这般情形,不好进兵。”于是卢俊义一面教全军安营扎寨,一面去请安道全到此。
安道全得了消息,就来安顿伤员道:“见今前军突发大疫,公明哥哥亦得重病,我需去走一遭,你等权且安顿。”当下阮小七正要起身,就被随军医士摁住。此时阮小七尚未痊愈,不能言语,只是急切。一旁秦明道:“我只中了两箭,况有铠甲护体,并无大碍,如今可护送神医去前阵。”安道全自然不肯,便道:“自有李应遣人护送,你且安心养伤。”说了,去与李应说了备细。李应道:“正好王英夫妇在此,教这二人送先生一遭。”当下三人收拾许多药品,装了十余车,教王英、扈三娘护送安道全一路来至前军大帐。
一路无话,安道全来至宋江帐中,为其诊治。安道全看视一遭宋江症状,眉头紧皱,沉思片刻后说道:“此病症我竟不曾见过,如何对症下药?”众人闻言大惊,扈三娘急切道:“哪有神医哥哥不能治的病?”吴用亦垂泪道:“公明兄长这病来势汹汹,望神医总要调配几副药方,试一试则个。”安道全道:“只得下几副安稳的药,观察数日才能确定是否对症。在此期间,哥哥切不可操劳,还需静养才是。”说罢,他便开了一些安神调养的方子,扈三娘当即照方抓药,亲自喂了宋江服用。其余得病将领士卒,均如此。
一来三日,宋江的病情仍未见好转,反而有愈加严重之势。众将皆忧心忡忡,安道全亦翻尽古籍医书,皆不得法。安道全只得把得病之人与健康之人分隔开来,卢俊义汇聚未病的众将,问安道全如何,安道全叹道:“不知病因病原,如何治疗?”众英雄闻言,每日哀叹。又过三日,有魏定国、杜迁、宋万三个病重,杜迁第一个捱不住,一命呜呼去了。安道全忙来看了,只见七窍流血,嘴里发臭。安道全看得仔细,恐大病扩散,不敢怠慢,教左右不得掩埋,只得火化烧了。可怜地妖星,因病命归天。有诗为证:
妖星地煞不成仙,可叹从来未触天。
明日早寻山路去,魂归此处也长眠。
呼延灼闻言,忽的想到甚么,便道:“当日我等放火烧山之时,腾起一团大雾,莫非这雾有毒?”安道全闻言才知,便道:“须是去紫荆岭走一遭,才知其中备细。”卢俊义便叫吕方、孔明、王英、扈三娘四个务必保护神医安全,一同走一遭。众人送走安道全几个回来,吴用道:“见今恐金人得知我军备细,定会趁机来袭,且教史进一部在本寨左侧埋伏,杨雄一部在右侧埋伏。金军若来,可三面夹击。”卢俊义认理,忙吩咐下去。不在话下。
单说安道全几个,来至紫荆岭,安道全早见满山紫荆藤蔓,掐来一截看闻,不曾有异恙,心中一阵怪异。于是起身又行,看看来至山腰,就见山顶一片祥瑞紫光。五个人大惊,王英道:“莫非有甚山妖地精拦路?”扈三娘道:“恐是敌人妖法。”于是夫妻二人就来探路,寻了一遭,却见一座山神庙。二人入庙看了,不见金人,忙回来报说。安道全道:“定是有所灵验的事情,且一同去拜。”于是五个又来山神庙里,见山神泥胎泛着紫气,便来跪拜。五个拜罢,忽听庙内悠悠之声道:“众星君请起,俺是本地山神,特来告知星君,本州内有两个奇物,一个是本岭紫荆,散气之无味,本是无毒;一个便是本地紫米,与常米无异,亦无毒。只若二者相遇,则瘴气满身,七窍流血而亡。”言罢,紫气散去。有诗为证:
东来紫气是山神,业火轮回道法真。
恶谷毒霾皆入体,神医才晓乱人身。
安道全闻言,恍然大悟,喊道:“原来如此,当年前军粮草不济,曾来易州借了粮草,并救下滨海王一众辽人,当年小生只看出了狼毒草,谁知此乃障眼法,才忽视毒米异样。原来病根在此!”王英嘴巧,忙道:“山神爷爷在上,若能救回俺公明哥哥并兄弟命来,定给您老人家重塑庙宇,定不食言。”五个拜谢已了,快马加鞭回来。安道全已然知道病理,自然调制解药周全。先予魏定国、宋万等病重者服用,再予宋江等病轻者服用,“需得调养十日之上,才能康健。”众人都来拜谢安神医。安道全却在卢俊义前请罪,卢俊义本不愿的,便道:“神医每每救治,劳心劳神,纵有劫难,如何怪罪?”安道全则道:“小生疏忽,以致大军如此,却把杜迁兄弟害死,若不责罚,心下难安。”吴用便只得道:“罚俸三月,以示警戒。”当下已了。正是:世事无常亦有常,天边皓月去还来。不知宋军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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