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毕竟浸染官场这么多年,自然能称得上是老奸巨猾。

    他面上的神色不过有那一刹那的僵硬,便一如往常般的笑道。

    “殿下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微臣怎么,都听不懂了。”

    裴知宴眸色渐冷。

    赵大人却还没有等裴知宴再说些什么,便继续说道。

    “若是殿下有什么疑惑,皆可以将微臣带到陛下跟前一一对峙。许家世子虽是微臣的女婿,可微臣哪里会做出有愧于江山社稷一事?”

    他话语恳切,看向裴知宴的时候,眼底都闪烁着泪光。

    一副兢兢业业的老臣模样。

    若不是裴知宴早就心有猜忌,恐怕此刻也会被他这一副面孔给骗了过去。

    “赵大人,你幼时便与安南侯一道做了父皇的伴读,这么多年来,以你对父皇的了解,若是知晓你胆敢在春闱一事上动手脚。”

    裴知宴看向他,扯了扯嘴角。

    “你可以尽情想象一下,父皇会如何处置你。”

    赵大人掩盖在长袖之下的手猛然握紧,心脏也如同被一只手攥紧般,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伴君如伴虎,这么多年来,他自然是对承乾帝的性子了解得一清二楚。

    如今四位伴读,除去他尚且在官场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外,其他的三人,要么已经回乡。

    要么,便像安南侯一般,得了陛下的厌弃。

    不过,赵大人一直觉得安南侯这是咎由自取。事情能做错,可尾巴没收好,被勤勉的太子殿下逮到了,那便是他自己愚蠢至极了。

    好在…

    赵大人想到了许慈晖。

    聪颖机敏,为了自己的目的会不择手段。

    许慈晖比他的父亲,甚至比自己,更适合在官场之上。

    静儿…

    赵大人想到了自己那早逝的,没有福分的女儿。

    这么多年来,许慈晖的身边没有出现任何女人,便是连通房丫鬟都没有。

    赵大人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许慈晖定是爱惨自己女儿了,才会拒绝所有女人的示好。

    只是,自己女儿没有福气罢了。

    原本在闺中的时候,身子骨就没有像旁人那般好,嫁进安南侯府之后,更是操持一家老小,一朝得了顽疾,便是女婿请了再多的名医来,都没有将她从阎王殿上拉回来。

    想到自己这个最为疼爱的,却是最福薄的女儿。

    赵大人心疼了一瞬,就是眼神之中都隐隐生了泪光。

    只是,在他再度抬头,看向裴知宴的时候,他却将自己的情绪掩盖得彻彻底底。

    一板一眼,与平日里老学究的名号,没有任何的差别。

    “殿下,若是您有任何证据,就不会在这同老臣攀谈了。”

    他如老松一般,即使是鬓间生了白发,可依旧松形鹤骨,隐约可见当年的风貌。

    “如今陛下将这件事交给您,您应做的,不是与老臣在此处浪费时间,而是将这回究竟从何处泄露了题,如何泄露出去的…给查清楚,还外边考生一个公道。”

    赵大人叹了一口气,像是真心实意为裴知宴好。

    “只是总归是要在放榜之前,将这件事查清楚才是。”他抬眸:“这样,才不会辜负陛下,对殿下您的期许啊。”

    赵大人的话听起来字字句句皆是恳切,只是,面前的裴知宴却知晓,他不过是想点自己。

    让他不要纠结于一个许慈晖,要将其他人揪出来,才是关键所在。

    裴知宴看着他的脸,明明和自己的父皇是同等的岁数,可脸上的沟壑,却是像老了十岁不止。

    他也曾经听闻过,赵大人老来得女,对自己最小的女儿奉若掌上明珠,自小便娇纵得很。

    只可惜,红颜薄命,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便香消玉殒了。到如今,似乎也有三年之久了。

    裴知宴沉声开口:“太保且放心,该做的事,孤一样不会少做。”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又扫了一眼整个牢房之中。

    “自然,该罚的人,孤也不会少罚一个的。”

    赵大人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裴知宴却没有再给他留有空间了。

    衣袖被不知道哪来的风吹得翻卷起来,裴知宴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牢房之中,只有烛光尚在摇曳,赵大人独自一人站在其中,目光渐渐放空了。

    裴知宴说的不错,是他在春闱之中,偶然得知了裴知宴他们的计谋。

    许慈晖这个孩子的水平,他知晓。

    只是,看在静儿的份上。他这个作为岳父的,自然要相助于他。

    于是,便才有了如今的事。

    赵大人看着昏暗的牢房之中,铁链子似乎在他耳边作响。

    赵大人打了一个激灵,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叫他躁动不宁。

    他垂下头来,算着日子。

    喃喃着。

    “静儿,如今,也已三年了。等过了这事儿,父亲和慈晖一道,去你墓前看你,可好?”

    空荡的牢房之中,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赵大人叹了一口气,缓缓提着步子走着。

    若是有人在此刻从他背后瞧了,便会惊诧。

    方才裴知宴在时,他所有的傲骨,似乎是在一刹那之间被打断了。

    身子佝偻着往前走,像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一般。

    —

    裴知宴站在牢房外,他背着手,脸上紧绷着。

    如今距离放榜还有半个月的光景。

    只不过,如今对于许慈晖这一事,所有的破绽点,都只在赵大人处了。

    裴知宴不是没有从别的地方下手,可有些原本应该残存的痕迹,却是像被一只大手,磨得干干净净了。

    便是连丝毫的漏洞,裴知宴如今都看不出来。

    裴知宴感觉自己胸口之中似乎是有一团团火似得,无法宣泄出来。

    忽然,裴知宴拧了拧眉头。

    果不其然,听见一个声音。

    “皇弟在这里做什么?怎么脸色这么差?若是有什么事儿,不若同皇兄我来说一说,没准,皇兄还有什么事儿能帮你呢。”

    裴知宴目光往旁边移,果不其然,瞧见了大皇子。

    他眸色淡淡的:“孤只希望,下回在父皇的面前,你能以皇兄名义自居才是。”

    大皇子一噎,便是连脸上的神色都算不上好看。

    “你也不过是如今能在这儿逞能罢了,等日后,有你求我的时候。”

    大皇子扔下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目光扫了他一眼,像是一条贪婪至极的毒蛇。

    他哼了声,扭头就走。

    裴知宴盯着他的背影,扯了扯嘴角。

    跳梁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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