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曦眉眼冰冷,抬头看向高台凤座上的江书晚,缓缓道:

    “我要走了。”

    “去哪里?”

    “北面,崇山。”

    裴若曦短短四个字,却如千斤重砸在了她的心上。江书晚面色突变,脸上的红晕如潮水一般褪去,瞬间煞白一片,拳头紧紧抓住了凤椅的把手,才让自己的情绪没有表露出来。

    淑妃见状,知道她们这是有要事要谈,便起身道:

    “太后,长乐今日一早吵着要吃红烧狮子头,眼看着天就黑了,臣妾就不叨扰你。锦心,咱们走吧。”

    说罢,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神情自若地出门去了。

    大殿上顿时空荡荡的,就剩了江书晚、红绡和裴若曦三人。

    江书晚心头一阵窒息,这才一松拳头,暗暗深吸一口气,强忍道:

    “去崇山做什么?”

    她自然能猜到裴若曦去崇山做什么,萧策就在那里,他于千军万马之中,消失在了崇山的冰河之中。

    “哼!”

    裴若曦冷哼一声,

    “做什么?太后娘娘,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可你别忘了,你的这一切是怎么得来的?

    萧策明知北上九死一生,可为了你,他还是义无反顾去了。如今你安坐太后宝座,享受着这一切尊崇和荣华,是不是早忘了,若不是他,今日坐在这里的就会是贤贵妃,那皇帝宝座上坐的就是二皇子李乾。

    你问我去崇山做什么?

    我去崇山找他!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不信我把整座崇山反过来,会找不到他!”

    江书晚艰难地呼吸,心头的痛被压了这么久,此刻如集体爆发了一般,让她百爪挠心!

    从元宵夜得知萧策死讯,到李佑死、先太后沈氏死,再到璟儿登基,她忙忙碌碌了好几个月,好似忙碌可以让她忘记一切!

    可只有她知道,每一个深夜从噩梦中惊醒后,她整夜整夜地坐在重华宫她的床上,呆呆地看着那扇商户,好似下一秒,就会有个黑影翻窗而入,然后笑嘻嘻混不吝地从怀中掏出一束花来。

    可这么久了,她都没有等到。

    元宵夜后,她就派了汀兰的哥哥祁东来悄悄北上。

    祁东来以前是山中猎户,最是清楚山中情形。江书晚希望他能找到萧策,哪怕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也好。

    可一直以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现在裴若曦猝不及防地在她心口上狠狠地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前些日子,燕王已经派人沿着河流上下,找过不下百遍。他们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到,你如何行?”

    江书晚有些气虚,敛目言道。

    “他们找不到,未必我就找不到。再说,如今北地也已经入春,冰雪融化,更便于寻找。一日不行,就两日,一月不行就两月,一年不行就两年,就算找上一辈子又有何妨?反正,我的余生那么长!”

    裴若曦冷言道。

    说罢,她再不多言,扭身往殿外走去。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江书晚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倒在了椅子上。

    “主子?你没事吧?”

    红绡担忧地跪地伸手过来搀扶。

    元宵那日她受了重伤,又落入冰湖中伤了肺,养了许久才勉强好些,现在她还时常头晕目眩、时不时地咳嗽几声。但那日能活下来已是侥幸,她也不再希冀其他。

    这些日子,主子十分忙碌,面上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事情。可她和汀兰两个近身伺候,每日一早进主子寝殿的时候,见主子都是醒着的。

    她知道,主子不是醒得早,而是经常睡不着。

    枕头上一把一把的头发,她和汀兰都是悄悄地收起来,藏起来的。

    每日上妆,都要细细扑了胭脂,面色才会好一些。

    此刻,她见江书晚颓然一片,忿忿道:

    “裴若曦她知道什么!她心疼世子,那当初怎么舔着脸毛遂自荐进宫伴驾?先帝死的时候就数她哭得最伤心。她心里到底装着谁,鬼才知道!现在又来呛主子您,她有什么资格?!咳咳咳…… ”

    她一激动,难免咳嗽上几声。

    江书晚摆摆手,示意她少说两句。

    裴若曦对李佑是崇拜之情,对萧策才是男女之情。但在红绡看来却是首鼠两端,江书晚想要解释,可这一时半会儿也和她说不清。

    “主子,难道你就真的放她北上吗?”

    红绡心中忿忿不平。

    萧世子虽和自家主子此生无缘,可在她的心里,萧世子是主子的,这件事情毋庸置疑!

    谁都不能抢走世子!

    就算是死的也不行!

    死了那也是主子的鬼!

    可江书晚却摆手道:

    “让她去吧!若是能去,哀家早就去了!可哀家走不了!你就当她是哀家派去的,当她是替哀家去的。哀家做不了的事情,就让她去做吧!”

    说罢,江书晚扶住红绡,道:

    “还有两件事情,要交代你去办。第一件,明日在慈安宫设宴,为各位嫔妃饯行。”

    “是。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

    江书晚直了直身子,想起如今她和璟儿的处境,不得不强行平复了一下心情,她眼中划过一丝寒意:

    “第二件,给哀家盯紧了叶常在。”

    ……

    次日一早,宫门才开,安子就匆匆来报:

    “主子,裴贵人出宫了。”

    江书晚坐在镜前梳妆,由着红绡和汀兰替她细细地盘发上妆,听安子回禀。

    “裴贵人一人一剑,背着一个薄薄的行囊。穿着一件短打便装,扮作了男子出宫。出宫门的时候,她将出宫腰牌丢给了城门守卫,说她以后再也不回来了,这腰牌留着也无用。裴贵人还说,要去街角的馄饨铺吃一顿早餐,吃饱了正好上路。”

    安子回想起裴贵人的样子,晨曦中,一副飒爽英姿。走出宫门的时候,头也不回。

    “知道了。”

    看着镜中人绝世的容颜,江书晚浅浅回了一句。

    “吩咐下去,裴贵人奉哀家旨意出宫办事,叫他们不要乱嚼舌头。”

    “是!”

    ……

    神武门城楼巍峨,这是整座皇宫最高的地方,可以眺望得很远。

    一缕阳光破开雾霾洒下来,披在惠太妃的肩头。

    她瞧着那道背影越走越远,义无反顾,直到出了宫门混入人群再也看不见了。远处街巷上,人影憧憧,好像还能听到街角馄饨铺老汉的叫卖声。

    微风吹过,吹散了晨雾,也迷了双眼。

    惠太妃举起团扇,遮了遮耀眼的阳光,淡淡地转身,略带鼻音:

    “回吧。辰乐该醒了。”

    竹影也在不见人处揩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狠狠地瞪了宫门一眼。

    亏她还觉得裴贵人为人潇洒又英姿飒爽,生出那许多好感来。可人家走的时候却一声招呼都不打,天不亮就出门了!白瞎她以前天天蹲墙角,看她练剑、替她端茶倒水的情谊了!

    她一边擦泪一边跺脚,嘟囔道:

    “讨厌的风,迷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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