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门城楼。
春风拂面,高处不胜寒。
江书晚立于城头,眺望远方。
目之所及,一片春意盎然,车马萧萧,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一如建始三年春,她入宫之时。
只是不同的是,当日,她和其他五位新人驾着马车拖着行李,从午门入,一路往北,往深深不知几许的后宫而去。
而今日,几十辆马车浩浩荡荡,从深宫处行来,一路往午门而去。
来时,所有人都带着憧憬和希冀,怀中一腔热血,要进宫大展宏图。
有人在这里拼死拼活,最后断送了性命。
有人在这里一念成空,终日青灯古佛。
有人在这里浑浑噩噩,混吃等死。
这座深宫,吞尽了无数少女的青春和美梦,留下的只有血色和悲凉。
今日午门大开,她们如那金丝雀,终于挣脱了这座华丽的牢笼,飞向广阔的天地。
“太后。”
红绡眯着眼,手掌搭在额头,垫脚远眺,指着队伍中的一个黑点道:
“太后,那好像是梅答应和宋常在。”
江书晚也眯起了眼,只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两人,立在马车边朝这边眺望。然后掀开裙子,跪在路边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相互搀扶着,依依不舍地上车离去。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和无数个。
所有的马车都在路边陆续驻足,车上下来一个个黑点,朝着这边跪拜。
江书晚轻轻一笑,道:
“这城楼上风真大!哀家这是迷了眼了。”
汀兰和红绡也红了眼,陪笑道:
“是啊,奴婢们也是!”
身后不远处,长乐欢快的高呼声传来:
“这城楼上风真大,正好放纸鸢!
瞧啊,母妃的破纸鸢居然也能飞起来了,居然连惠太妃和李太嫔的都比不过!锦心,你说是不是不公平?
璟儿,你也要?好,你走两步到姐姐这里来,姐姐就带你去!
太后!太后,你快点儿啊!你手艺最好了,快糊一只飞得最高最高,为我们报仇!”
太和门城楼上,一时飞起无数色彩斑斓的纸鸢。
是欢庆,也是告别!
……
……
……
崇山巍峨,春风不渡。
山的南边和北面宛若两个世界。
南边郁郁葱葱,一片春意,北面还有冰雪未曾消融。
祁东来一行十人,已经在山间来来回回找寻了好几个月了,至今一无所获。他狠狠地砍下一丛茂草,坐在营地边上补着鞋子上的漏洞。
“东哥,近日冰雪融化,河水暴涨。草木都开始生长,再这么下去,所有的痕迹就都要被遮掩了。咱们……咱们还找吗?”
一个随从苦着脸,小心翼翼地试探。
祁东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和萧策曾有过几面之缘,萧策身手绝佳,武功卓绝,最关键的是他头脑灵活,总能在不经意间想出很好的点子来。
他不信这样一个聪明绝顶、功夫卓绝的人,会死得如此无声无息?
太后不信,他也不信!
只要一天没看到尸体,他就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继续找!明天开始,咱们去山脚的村庄、镇子上找找。这里经历一场大战,镇子上总会有些消息。”
“是!”
随从有些高兴,总算能去镇子上找间客栈洗洗澡,躺平了睡个好觉了。这几个月,东哥不喊累,他们几个也不敢喊累。他朝着营地边上一个简陋的帐篷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
“东哥,那……那小子呢?”
祁东来侧头打眼看了一下,不搭理道:
“随便她,要跟着就让她跟着,她要是不跟,就给她留下食物和水。”
随从应下。天色渐暗,他点起了火堆,坐在火堆旁烤肉干。一想到明天就能下山,心里美滋滋的。他顺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陶埙,放在嘴边呜呜吹了起来。
众人见怪不怪,前些日子吹得难听,近日倒是听着有些意思起来。
突然,营地边的那顶帐篷门帘一掀,那位清秀得不像样的小哥几步冲到他跟前,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陶埙,厉声喝问道:
“这哪来的?”
随从被吓一跳,倒地坐在草垛上。
祁东来伸手挡在随从身前,冷声道:
“贵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这是哪来的!”
那人又厉喝一声,声音中带着丝丝颤抖,火光中好似眼圈都红了起来。
祁东来自然知道眼前人就是裴若曦,太后飞鸽传书跟他说了这事。
裴若曦女扮男装,一个月前在山间和他们偶遇,就一路不远不近地跟在了他们身后。他除了日常给予一些照拂,也不管她。
可现在他见裴若曦一脸激动,捏着那陶埙全身发抖,也觉察出事情的不对劲儿来。他哗啦一下站起身来,指着那陶埙道:
“难道……难道这是…… ”
两串眼泪滑落,裴若曦松开那随从衣领子,哑然道:
“不错,是他的。”
她手指在陶埙上拂过,陶埙底部一个“明”字,正是萧策日夜佩戴从不离身的那只。
她曾问过萧策,萧策笑道:“我字明礼,这只陶埙是一个故人相赠。你问他是谁?她……她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
祁东来道:
“我知道,月余前,我们经过前面的山坳,山中有一猎户,他腰间就别着这只陶埙。我这随从好附庸风雅,见着陶埙古朴,就出了高价购得。”
他话音刚落,转身喝道:
“收拾营地,连夜赶到那个山坳猎户家里。”
两日后,日落时分,一行人围住了那猎户。
猎户战战发抖:
“我……我看那位军爷伤得半死不活却生得英武不凡,必是好人。
年前这里刚发生过一场大战,我看你们一个个獐头鼠目,形容猥琐,一看就不是好人!我自然是要拼死保护那位军爷的,怎么可能告诉你们他在我家中养伤……
那只陶埙?
那只陶埙他死死攥在手中,必是贵重之物,我……我只是一时贪心……”
祁东来想哭又想笑。
他们一行人在山里转了几个月,可不就是邋里邋遢形容猥琐吗?
可也不能断定他们就是坏人啊!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一撩乱糟糟打结了像野人一样的头发,咬牙温声道:
“那这位军爷呢?”
猎户吓得一个哆嗦,缩了缩脖子,道:
“他……他伤得很重,我叫他养好伤再说,可他说等不了了…… ”
“去哪里了?”
“他……没说。不过他说有个人处境很危险,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他得去救他……大概就这些了……你杀了我吧…… ”
裴若曦冷笑一声,颓然走出了猎户家。
生死一场,他还是忘不了她!
罢了!
罢了!
罢了!
“贵人,你去哪里?”
祁东来追出来,在她身后喊。
去哪里?
天大地大,既来了,总有她能去的地方,只是再不回那里了。
……
铠甲已碎,长刀已断,行囊丢尽。
他一身布衣,一双草鞋,一柄断刀。
去时,黄沙滚滚,千军万马。
归来,孑然一身。
去时,满天飘雪,千里冰封。
归来,初夏时节,风光正好。
历时数月,走走停停。
夕阳西下,倦鸟终须归林,京都城头已经遥遥在望。
路边商贩忙着收拾摊位准备打烊归家、旅客背着行囊脚步匆忙急着进城投店、田间地头归来的农户扛着农具一边骂着走路太慢的娘子,又忍不住回头牵起她粗糙的手一同归家……
一派国泰民安、盛世景象。
他笑了笑,果然她做得很好。
他放眼望去,今日京都的天还是那么高、那么蓝,一如多年前初见:
他翻进江府后院偷摘莲蓬,赤裸着上身钻出水面甩着水珠子。抬头一眼就看到了甩着大棒槌洗不完衣服的她,一脸惊恐瞪着他,可眼底却闪烁着不屈的光。
“你就是本世子那个不争气的表妹?我叫萧策,你叫我一声表哥,我罩着你啊!”
……
……
……
2024年6月4日下午17:08分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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