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着躺在自己手心上、似乎已经睡着的小龙。何艳妮不知为何无法移动双手,也无法移开视线。只是垂着眼睛,沉默地注视着。
身体传来的冰冷感和刺痛仍未完全消退,她的心底却慢慢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拿着它吧。”
靠近的时候,蜕皮人的触感很像一块硅胶。它很快又再度走远,甚至主动拉开了一点距离。
“这是刃。它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对我们种族非常、非常重要。不管你怎么想,我愿意让它保护你。”蜕皮人的声音听上去湿漉漉的,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
听到解释后,何艳妮的手一下子收紧了。但手指在接触到龙身之前便停住,维持着有些僵硬的弯曲。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沉默了一会,才说:“……所以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啊?”
“就是那句,‘为这一刻花了很久。’”
何艳妮怀疑蜕皮人只是在装傻。说完后,她又控制不住地咳嗽了几下。喉咙在一个下午反复受伤,导致她的声带此时异常沙哑。说话时像个破旧的风箱。
“啊……原来是因为那句话吗?!我、我当时的意思只是找到你花费很久!因为雷暴天来临时会直接进入夜晚,我没有及时注意到你没跟上……”
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怎么回事。蜕皮人的脸上不禁泛起羞红,下意识摸向后脑勺。接触到头发时,那些已经碳化的残渣刷拉拉掉了一地。
“……算了,你带路吧。”
话还没有听完,何艳妮已经低声说道。双手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给小龙当支架。手臂渐渐变得僵硬,却仍然纹丝不动。
她的耳膜因为刚刚的遭遇还在疼痛,嗡嗡作响。头脑也传来一阵阵晕厥感,似乎因刚刚的情绪爆发感到精疲力竭。
“……”
闻言,蜕皮人眨巴眨巴眼睛,看了她一眼。抿住有些翘起的唇角,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快步经过何艳妮身边,走在前面。
脚步声变小后,何艳妮也抬动双腿,跟在对方身后。断断续续的脚步声持续了一会后,忽然传来击掌的声音。过了一会,又一声。
“啪。啪。……”
无论如何,这可比之前的脚步好分辨多了。何艳妮并不在意对方的动机,只是动作迟缓地跟在后面。走着走着,眼前再次出现熟悉的幻觉。
“——这里好黑啊。”
她听到那个声音离自己很近。停顿了一下,才迟疑地看向左侧。她看到一个小女孩正坐在地上,低着头,那些乌黑柔顺的发丝全部垂到地上。
察觉到视线后,女孩的肩膀微微动了动,带动身上的白裙像流水一样起伏。她抬起头看着何艳妮。
“这里又黑又冷。谁也不认识,什么都不知道。”女孩说,“你会感到孤独吗?”
——下一秒,这短暂的幻象就迅速消逝了。因为何艳妮已经分辨出来自己在犯病。她转过头,看向将幻觉破灭的的光源。
光线来源于屋内燃着的篝火。是橘黄色的,在暗夜里弹跳。视线变成一把伸缩尺,她看见门的轮廓。
在火焰的作用下,门框被镀上一层淡淡的白边。蜕皮人已经坐在里面了,正转过头看着她。在它身边,那些体型不一的鼻涕虫也围坐在火焰周围,形成一个圈。
篝火在房间中心安静地燃烧着。那些透明的躯体因此被映射上一个个微弱的光圈。它们都没有看她,或睁眼或闭眼,彼此距离很近。只有新进去的蜕皮人旁边还有一个位置,似乎是留给她的。
“……”
何艳妮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小龙走了进去。坐到那个空隙中。
周围的鼻涕虫没有异动,仍然呆在原地。其中有些格外庞大,以至于上半身脱离了照射,被淡淡的阴影覆盖。它们将身体靠墙枕着,呼吸时像棉花一样轻轻抖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此时,四下的环境显得格外安宁。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周围的缝隙全都被填满了。何艳妮忽然恍惚一瞬,反应过来时,身前正放着一个茶杯。她转头,看见正快速收回视线、装作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蜕皮人。
“嗯……我……”举动被立刻发现。它哼哼唧唧了一会,才声调软绵绵地说,“总之,之前抓你抓得太急,是我不对。你可以试试这杯茶!它有种很奇妙的作用——”
话还没说完,它的眼睛便不由自主睁大。目瞪口呆:因为它看见,起初还完全不信任它的人类忽然举起茶杯,然后一口灌了下去。很快便把见底的茶杯放到地上,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蹙起眉,摸了摸喉咙:“受的伤……会被修复?”
“对!!而且口味怎么样呢,你喜不喜欢!!”
见状,蜕皮人的眼睛完全亮了起来。脸部有些涨红,面上满是惊喜。以至于没有及时控制音量。
在这声大喊后,那些原本正闭目养神的鼻涕虫也淡淡睁开眼,看向坐在它们中间的何艳妮。目光移动时慢吞吞的,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注意到没有异常时,其中又有一部分不感兴趣地重新闭上眼。
——反应最激烈的其实是距离最近的小龙:它直接抬起头,愤愤地在蜕皮人身上咬了一口。
“哎,哎!刃,你还记得你是我的壳吗?!”
蜕皮人被咬得直接飙泪,然后连连闪躲。距离拉远后还后怕得向另一侧挤了挤,才彻底罢休。松了口气,它重新看向何艳妮,目光却顿了顿,有些迷惑:“你……你是不是笑了一下?”
“……”
从单方面撕破脸之后,女人的脸上就始终保持面无表情。转动眼睛时,眼球会在眼眶里无意义地弹动一下,看起来很神经质。
而此时此刻,她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也没有对蜕皮人的话做出任何反应。所以蜕皮人怀疑只是自己因为光线的影响看错了。
“算了。——你喜欢这个茶叶吗?就当给你赔罪吧,这个很珍贵的,没法量产呢。”
于是,蜕皮人主动结束了刚刚的话题。自然地重新说回茶叶上。它伸出手指,指向茶杯里还剩余的茶叶:“泡过一次就会失效,产量也很低。如果它的意义没有那么特殊,可能我会去开茶叶店吧!那也就不用和宠物店合作了……”
“——所以,为什么会和它合作呢?因为缺钱吗?”
就在蜕皮人以为自己会一直自说自话的时候,奉行沉默是金的人类忽然回应了它。以至于蜕皮人甚至有些莫名的受宠若惊:“对……就是这个原因。”
说着,它的头发不自然地微微下垂。那些刚才被撕裂的部分正在慢慢长好,但还没有完全恢复原型:“因为房租是30天交一次,想要负担这笔钱很麻烦。
之前说要开店,其实只是随便说说的。就算真能开,我也不擅长和别人交流。而且很多怪谈都不愿意接近我们呢……
打工的话也是如此,我似乎没有什么能做好的事。所以我其实很佩服你们这些临时工,似乎什么都会做……”
语气渐渐变得低落,蜕皮人将头埋进膝盖里。变成字面意义上的垂头丧气,说出的话都像金鱼吐泡泡,听上去含糊不清的:“这样想,宠物店愿意给我合约已经是很划算的交易了。虽然它要的合同工其实是我的壳,并不欢迎我本怪过去……”
过程中,何艳妮没有多说什么。但始终认真倾听着,没有走神。她之前其实有猜想过蜕皮人参与比赛的原因。但她没想到在蜕皮人自己的描述里,它会惨成这样。
“孤独……”
眼睛失焦了一瞬。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无意识地喃喃着这两个字。然后沉默下来。事实上,她发现自己真的没法在短时间内找到与蜕皮人达成双赢的办法……而尽管蜕皮人对她已经掏心掏肺,她还是得赢。
……必须要赢。没有回头路。
“额,怎么了吗?心情不好吗?”
注意到何艳妮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蜕皮人不禁感到担心,小心翼翼地问。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试探性地抛出提议:“如果心情不好的话,我给你唱歌怎么样?”
“……什么。”
何艳妮不禁愣住了,同时心中产生了一种淡淡的古怪感觉。挥之不去。她能感受到:蜕皮人是真心想安慰她。但是,一个怪谈安慰一个人类?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是我们族在蜕皮前会唱的曲子……我来唱给你听。”
蜕皮人的口吻有些含糊,说着说着,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微微张开嘴唇。
何艳妮才注意到对方的睫毛很长:闭上时洒下一片阴影,淋在深青色的黑眼圈上。如果是这副外表的话,在人类世界也许会很受欢迎。她淡淡地这样想着,却在下一秒头脑完全空白:因为她听到了蜕皮人的歌声。
‘这是……它唱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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