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蜕皮人的烦恼到底是什么呢？
——时间回到前一天晚上。
温暖明亮的火焰旁边。人和怪团团围坐，保持安静。只有人类的影子被拉长变形、映照在一边的墙壁上。场中，蜕皮人正轻声细语，诉说着长久以来的烦恼。
“最主要的还是工作和钱的问题。因为没钱，所以也没法租到更大的房子。虽然生活比起以前确实方便了很多，但还是会感觉局促。而且左邻右舍也都没什么交流……有时候就忍不住想，如果能找到更便宜、大家也更亲近的住处就好了。”
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话语也没什么逻辑。说着说着，蜕皮人的抱怨不自觉越来越多。所幸它还记得正题，过了一会便及时刹车。叹了口气，恹恹说道：“还是说说真正的烦恼吧——你看。”
就在何艳妮慢慢睁大的眼睛中，它指向了自己的黑眼圈。透明的指甲点在皮肤上。
‘……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样吗？’
因为目前经历的一切过于环环相扣，何艳妮心中不禁产生了淡淡的荒谬感。曾经的诡异猜测再度浮上脑海：难道这里真是设定好的一场游戏？一切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所以才会如此巧合？
这种缸中之脑的感觉过于强烈，牵连着“莫非我只是在做梦”的细思极恐。以至于何艳妮的后背忽然一阵发冷，宁愿只是自己误解了对方的意思。然而就在下一秒，她便神思恍惚地听到蜕皮人开口。
“——就是睡眠问题。是因为来到新环境的原因吧。到这里之后，我竟然一次也没睡着觉。连我的长辈们也是。所以，其实我们也不只是因为没有屋子住才挤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后，它又托住脸，神情萎靡地解释道：“还好我们种族不需要频繁的睡眠，只要在蜕皮期大睡一场就好。而且来之前我总会做噩梦，所以渐渐也不想睡觉了。——关键问题在【刃】的身上。”
说着，它伸手接近闭眼休息的小龙。在指尖即将接触到它的鳞片时，刃立刻掀开眼皮，缝隙间流露出不满的金光。见状，蜕皮人悻悻地收回手，也不敢轻易招惹有自我意识的壳了。
“你看，就是这样。它其实也一直醒着，完全睡不着觉。所以现在才会这么暴躁。这让我很担心呢，因为如果再这样下去，可能对它的发育造成影响……”
嘴上说着壳不是自己的宠物。但不知不觉间，蜕皮人却说出了和之前触须怪相似的话。身上的铲屎官气质溢于言表。闻言，何艳妮低头看了看躺在自己手心的刃：把蜕皮人蠢蠢欲动的手逼退后，它又蜷缩着身体回到原位，似在闭目养神。
‘怪不得蜕皮人的黑眼圈这么明显……而且这些鼻涕虫像在休息，却对一切动静了如指掌。本来还以为是它们太敏锐了，没想到是根本没有睡着。’
何艳妮想起之前老鼹鼠说过的话。对方确实也说：睡眠对怪谈不是必需品。所以蛹人们才能天天修仙还活到现在，甚至不把失眠当作最主要的烦恼。
而刃……可能就是其中的特例。还是说，其实蜕皮人的壳不能算是一种怪谈呢？
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何艳妮不打算深入研究。她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帮忙解决这件事。如果可以的话，这简直是个天赐的理由。
而她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办法……只是在确认之前，她必须把一些细节问清楚。
“……我好像能为你们解决这件事。”
她这样说道。闻言，蜕皮人立刻定睛注视着她，直到何艳妮说出下一句话：“我们店之前也做过一系列助眠产品，现在还有存货。”
“助眠产品？！可你之前不是说，你们店是电、电影院吗？”
在说到后半句时，蜕皮人不自觉卡壳了一下。透露出它其实根本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根据记忆复述。而何艳妮对此并不在乎：“现在确实已经转型了……为了迎合市场。其实我的老板梦魇，它是睡眠产品的行家。”
“啊？！！这么厉害啊……”
蜕皮人忍不住发出感慨的语气。却并没有流露出急切之意，可能是因为它并不知道梦魇是谁。
见状，何艳妮不禁思忖：本来以为，按照老鼹鼠的说法，认识梦魇的怪谈会很多呢。看来也只是夸张而已。
还是说……蜕皮人真的很少和其他怪谈交往，所以对它们一无所知？
无论哪个都像合理的解释。也可能都是答案的一部分。何艳妮暂时搁置疑问，只是对蜕皮人说：
“我们的产品能让使用者百分百睡着。因为机制是使用者的梦境被拿走。同样的，也可以更改噩梦。但我不知道这对刃有没有作用。”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很谢谢你，可我应该真的买不起……”
“——你不用直接掏钱。”
何艳妮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其上的骨节示意：“分期付款，明白吗？我们现在支持这项服务。如果你批量购买还有优惠。要是你愿意入职的话，可能还会获得一些员工折扣……”
“真、真的吗？！！”
在何艳妮语速极快的话术中，蜕皮人很快失去了理智。眼睛都变成圈圈，头也晕乎乎地晃来晃去：“听起来真的很好啊……那要不，我先订一个试试吧……”
“——那我在雷暴天结束后给你取来试用品。”
迅速刹车。何艳妮没想到还能有此桩意外收获。更关键的是：她第一次说完了自己准备的广告词。
在一种莫名的满足感之下，她下意识转头，想要看看门外的天气。动作却在下一秒顿住了。
“好……但其实也不用那么急的。”
现在，何艳妮站着，而蜕皮人仍然坐在地上。盘着腿仰头看她。两个空掉的茶杯放在渐渐微弱的火焰旁边，杯身有时会发出嗤嗤的声音。
黑色卷发的青年注视着她，眼神温和，在光线里又显得湿漉漉的：“也可以先交定金。我相信你不会骗我的，因为我们是朋友了，对吧。”
“……”
何艳妮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门外的天气。天空重新亮了起来，那些浮动的、水母一样的雾气从门缝中飘进来，缠绕在快要熄灭的火堆上。
——她也没有反驳。
因为还是白天，何艳妮不想浪费光阴。匆匆和蜕皮人敲定好这件事，就启程快速回到商店。
梦魇正在它的办公室里睡觉——前一天还没有呢。这个好大喜功的家伙，先给自己腾出一个房间享受用，还美其名曰办公场所。何艳妮淡淡想着，随手从墙边的箱子里抄出枕头，便敲开办公室的门。
“——就是这么回事。”
现在她站在刚睡醒的老板面前，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过程中，原本睡眼惺忪的梦魇渐渐清醒。发呆的眼神也渐渐消失，或者说，变得有些复杂。
“原来是这样，我已经全都理解了。”
结束后，梦魇用爪子托住下巴，装作深沉地看着何艳妮。音量已经减小，同时语气平淡地说道：“你跟它说这些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意见？”
“机会来临时必须及时抓住，不然就会放它白白溜走。这是件有利可图的事。可以借此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而且我们本来也在清仓。”
何艳妮表情平静，并没有被梦魇的故作高深吓到。
“……哼，如果你真的做对了的话。”
闻言，梦魇嗤笑一声。不甚在意地拔下几撮毛，插进枕头里：“明天把订单带回来。记住数量越大越好。别让我小瞧你。”
何艳妮就知道梦魇会同意的。所以她二话没说便迅速离开，准备在最短时间处理好这件事。办公室的门随之被重新关上。梦魇看着人类消失的背影，表情变换了一会，最终定格在意味深长。
“蛹人啊……”
它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直接忽视了门外胖男人的惨叫。反正它把工作布置好了，完成不了都是这群白痴的事。它只管验收成果。
拍了拍嘴巴，确认鼻子也没有沾上口水。梦魇伏在桌面上目光放空，确认了最后一丝睡意也已经消失不见后。它烦躁地拍了拍头，干脆翘着腿坐起来。然后从桌肚里抽出一份报纸。
“还是看看今天的新闻吧。”
目光落在第一行大字上。看清时，梦魇原本稀松平常的表情立刻消失，眉毛也皱了起来。
“哼，三足猫竟然被捞出来了。‘和损失方达成和解’？怎么可能，肯定是塞钱了吧！反正我讨厌这些又大又毛茸茸的家伙。”
看见不愉快的新闻，报纸被直接丢到一边。梦魇抱着手臂嚷嚷，渐渐的，尾巴不自觉竖了起来。连同眉间的皱褶。
“……它们两个和谈，该不会是把我供出来了吧。应该不会，三足猫肯定还没发现。”
拍拍胸脯安慰自己。梦魇小声自言自语，声音不自觉有些得意：“那个白痴，到现在还没发现是中了我的能力！早知道这样，当时就不下重手了，没想到它能直接把自己作到遭受管制。”
说这些话的时候，梦魇的态度十分冷漠，甚至带着点嫌弃，“说让它试用一下枕头，它居然还真的敢试！还嫌枕头不够大！哼，这种家伙就算死了也是活该。
就是可惜了糖果工厂的情报，本来还能多收集一点的。”
说着说着，梦魇不自觉把桌上的报纸叠成了纸飞机。然后刷的一下抛远，尖角撞到门上，坠下来。露出梦魇若有所思的表情。
“话说回来，这次的用户是蛹人啊……呵呵，蛹人。明明是蜕皮人才对吧。”
说到这个词时，它的肩膀厌恶地抖了抖：“就是那个每次睡眠都要吸食周围生命，直到方圆几千米内都没有活物才能完成蜕皮的恶心种族吗？想不到这种东西也会来怪谈世界。还好它们的能力没法在这里得逞。”
可以无性繁殖，一生中能够蜕皮无数次，每次都会诞下大量的卵。无论是活物的生命、空气、水，任何养分，都会统统吸食干净。每当在一颗新星球上发现蛹人的踪迹，都意味着宇宙中已经多出了无数死星。
在驻扎星球的养分耗尽后，它们会蜷缩身体，变回本体形态沉睡，在宇宙中进行长久的流浪。直到跟随陨石或引力，进入另一颗星球。在进入时，它们的前哨兵会自动伪装成合适的拟态，守护所有族人的苏醒。
因为经常潜入梦境，梦魇的知识面其实相当广。虽然内心有些微妙，但它知道在强大的怪谈办事处之下，这些虫子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所以梦魇倒并不是很担心：毕竟它还想在怪谈世界一直住下去呢。
吐槽完后，它就开始认真思考何艳妮的提议：“以前都没接触过，原来蛹人也会做梦啊。还是噩梦。难道说，它们梦到的其实就是吸食生命的过程吗？”
这个猜想让梦魇感到很有趣。尾巴不自觉拍了拍椅子，表情渐渐带上一丝兴味，“如果真是这样，没准我还真的找到办法……太有趣了，太有趣了！这肯定是个全新的命题！！
一切就看今天晚上了。如果真能成功的话，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投稿到报纸上……”
兴到浓时，它忍不住又一次跃至桌面，跳来跳去。伴随噼里啪啦的声音，尾巴再次完成桌面清理大师的工作。结束后，它砰地跳回椅子上，双腿摆了摆：“难怪我最近这么幸运。果然有时候也得做些好事啊！”
说着，它的尾巴穿出椅背的缝隙，一摇一摇。隐约能看见其中散发着淡淡的光亮，似乎是一个方形小盒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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