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到这句话时，脑中一直缠绕的迷雾忽然飘散。伐木工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眼前的一幕已经验证了刘五农的话完全没错。
作为清洁工，它能感知到污染源的大致情况：此时，那些绽放的桂花正是嫦娥力量的体现。在这么长时间之后，已经能与桂树分庭抗礼，甚至隐约占据上风。
或许，那个女人的意识从没有一刻真正消亡，而是暗暗积蓄力量反抗。即使无法说话、移动，还要忍耐终日被砍伐身体的痛苦，直至千万年……
这一切辛苦终于在今日爆发，并带来回报：自此，嫦娥便得到了这具树身的一半控制权。
肉眼可见的。凝固在树皮上的五官更加舒展，原本的哭声也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变成某种带有原野之意的小调。若有若无，似乎在轻声哼歌。
——是啊……为什么自己没有猜到这种可能性呢？
或者说，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相信过嫦娥的意志？没有相信过人类也能战胜污染？
也许是虽未言说，但对于人类天然的蔑视吧？
在此前，伐木工能将此视作理所当然。可不知为何，现在：面对认真看着它、眼神清澈的女孩。某张不知多久前见过的，几乎已经被全然遗忘的女性面孔在脑中一闪而过。面孔的主人正是被迫与桂树融合，却始终奋力挣扎、在极致孤独里沉浮的嫦娥。
想到这里，伐木工忽然感到无比羞愧，胡须掩盖下的脸颊慢慢变红。嘴唇嗫嚅了一会，最终什么也说不出。
“诶诶，别发呆啊！现在皆大欢喜了，总得说几句吧！”
眼见气氛渐渐僵硬。这时，又是刘五农站了出来，笑嘻嘻地推了伐木工一把。
力气很小，皮糙肉厚的身体几乎没有感觉到。但陷入自我世界的意识立刻被推醒：“……得了吧，我能说什么啊？”
“能说的很多啊！木叔你看你，怎么情商这么低呢？都做了这么久室友了，难道不能打个招呼？”
完全忽视了伐木工浑身不自在的尴尬神情。刘五农故意睁大眼睛、后仰身体，装作反应很大，发出一阵啧啧啧。
这招不仅对稻草人有用，也同样适用于伐木工。果然，对方很快就受不了了：“行行行，我说总行了吧！那个……你好哈。”
咳嗽了几声，才勉强开口。一开始声如蚊呐，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见。被女孩再次催促了一遍，才破罐破摔地放大音量。话音刚落，身下的树枝立刻开始哗啦啦抖动。然后——“阿嚏！”
一捧桂花直接砸到了它的脸上！因为数量太多，花粉一下呛进鼻腔里。伐木工连续打了几个喷嚏，鼻尖都可怜巴巴地变红。
发现自己如此狼狈，它默默抿起嘴唇，把那些落到身上的桂花拍开。壮硕身体缩成一团，竭力缩小存在感，试图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但是，对面的女孩却很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完全没有同伴爱：“木叔，你先让让她吧！毕竟人家被困了这么久，现在才刚醒，总得有些怨气的！”
这话犹如某道特殊咒语。一说出来，伐木工的肩膀立刻垮了下去。表情也变得颓丧，像只失落的灰熊。让刘五农在心里暗暗叹气。
唉，本来想帮它们两个解开误会的。再这样下去，两个闷葫芦就要把自己憋死了！这可怎么行呢？
发现进展不妙，那双狡黠的眼珠转了转，顿时心生一计。刘五农将手握拳放在唇边，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别担心，别紧张！可能你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既然我能听到，就由我传达给你！”
“——其实呢。自融合后，她一直半梦半醒的，所以行为不完全受控。因为你一直没有关注过她的状态，只是自顾自定义为需要一同清除的污染源。她确实心生埋怨。
但她知道，融合这件事怪不了你。给你带来那些麻烦，她很抱歉。另外，她其实也对你十分佩服——诶呀！嫦娥姐姐，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这次，挨打的人变成刘五农了！一根稍远的枝条稍稍接近，然后啪的一下，轻轻打在她的腰背处！
其实没用多少力气，但乐于表演的刘五农还是一下子跳了起来，呲牙咧嘴的。把伐木工和嫦娥全部逗笑——前者毫不矜持地露出一嘴白牙，后者则字面意义上的花枝乱颤。
“咳咳……咳。行了，别耍宝了。”咳了咳，掩盖住刚才的失态，伐木工决定先拿出点成熟人士的风范。
既然话题被打开了，它索性继续说了下去。虽然一开始还是有些磕绊，但很快就流畅起来：“之前忽视你……不好意思了。但你也别总哭，挺扰民的——”
又是一捧桂花砸来！连同刘五农义正言辞的代为抗议：“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木叔，你好好管理一下自己的情商吧！”
“唉……行了行了。是我的问题。我向你道歉。那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就直说，我都会帮你的。我们一起合作，把桂树彻底消灭。”
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低沉起来，语气格外认真。这次，嫦娥也没再甩脸，只是伸来一根细细的枝条。在伐木工疑惑的眼神中，塞到了它的手心。随着握手，合作关系正式宣告成立。
旁边，已经被忽视的一角。看着眼前的温情景象，刘五农一脸欣慰。
然而，就在感觉自己可以功成身退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嫦娥说了句什么，忍不住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点了点自己：“你说……要把这些花给我？”
听到后，近处的枝条肯定地点了点，接着开始抖动。一捧捧桂花顿时飘落，散入女孩赶忙伸来的手心：“因为很感谢吗？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因为天赋而已……”
“哼。‘天赋’？”
这时，一旁安静许久的伐木工忽然哼了一声。抱着手臂，很不信任地说，“老实说吧，你到底是什么能力？肯定没你之前说的那么简单！”
闻言，刘五农不禁一愣。反应过来后打着哈哈：“我没骗人，真的只是能听到植物的声音啊！”
见到女孩满脸微笑。伐木工不禁露出死鱼眼，内心完全不信这套说辞：
如果只是听到声音，凭什么刚刚的枝条不会攻击她？当时嫦娥可还没完全恢复清醒呢！
尽管如此，它也不打算继续追究了。既然对方不愿承认，就先把这件事忽略过去吧。反正女孩已经是临时工了，只要她能活够长，未来总有机会见到的。
正走着神这样想。忽然，面前女孩大声惊呼了一声：“糟糕！”
“？！——”
一脸错愕，还没反应过来。女孩已经一拍脑袋，满脸悲愤地说道：“光顾着这边，还没给老爷子送去围栏呢！”
“……”
……
……
“老爷子，我回来啦！”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还赖在屋里的稻草人瞬间以恐怖爷爷的速度冲了出来。满脸凶神恶煞，连同那浓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黑色情绪：“怎么回来这么晚——？你怎么也来了？”【备注】
这能立刻吓哭几个小孩的姿态映入刘五农眼里，却令她心头一暖：果然。虽然稻草人嘴上不说，但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嘛。
装模做样擦了擦感动的泪水。她伸出手，指着一旁的伐木工笑嘻嘻说：“因为我帮了木叔的忙！所以它说帮忙送过来，加上也快天黑了，我就却之不恭啦！”
听到，稻草人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却慢慢转动。在空中与伐木工的目光汇合到一处。对了个眼神，见对方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它迅速收回视线，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内心惊疑不定。
‘这个小魔女竟然也能帮上忙？还请动了这位同样很少出门的老邻居？’
尽管满心怀疑，但还是赶紧把外人打发走要紧。这样想着，稻草人挥了挥手套，示意伐木工可以走了。
对方也熟知稻草人的性格，默默放下手中的围栏。和一人一怪道别后，便告辞离开了。
“老爷子，怎么你也这么不会做人？都不留人家吃顿饭！”
听到指责，稻草人的表情一动不动，只是平静地指出了女孩语言里的漏洞。“我是怪谈，又不用做人。”
话音刚出口，内心便咯噔一声。它尽力保持不动声色，装作不经意般观察了一下女孩的表情。发现对方满脸惊奇时，心中顿时满是后悔。
“等等，我没听错吧？刚刚是不是个冷笑话？老爷子，你竟然有幽默感了！你竟然有幽默感了！”
发觉对方又要开始小题大作。它立刻转过身无视对方，忽略那故作惊喜的大呼小叫，咆哮道：“过来吃饭！”
“不是吧？！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啊？！老爷子不仅主动说话，还给我做了饭！这也太幸福了吧，我何德何能啊！”
走（跳）在前面的稻草人依旧板着脸。某一刻，眼珠里却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酝酿片刻，正想再骂几句，让对方别再这么得意忘形。这时，头顶却忽然一重：“？”
它咯吱咯吱地抬起手臂，把那个东西取下来：是某种花编成的花环。
“这是桂花，嫦娥姐姐送给我的！
刚编了一个花环送给你，看起来大小挺合适！”
闻言，稻草人不禁默了默，努力思考了一阵嫦娥是谁。回忆无果后，内心慢慢升起自我怀疑：难道……真是因为自己老了，所以记性不好？为什么它从没听说过这号角色？
这种恐怖的想法刚冒出苗头，便被迅速压制下去：不对，等等！怪谈哪有什么老不老啊！该死，又被这小魔女给带跑了！
心下懊恼，手里仍然捏着那个桂花花环。某刻，却忽然被一股力气拽了拽。它顿时低头：“嗯？”
“嘿嘿……既然你也戴过这个花环了，就先还我吧！放心，等我拆下一部分，肯定会把剩下的给你——哎！怎么你也打我啊！”
因为你欠打！而且都送给别人了，怎么还能好意思拿回去啊！
尽管满心憋闷，但僵持了一会，稻草人还是慢慢地松开手，仍由刘五农拿了回去。看着还在不停揉额头的女孩，过了一会，才慢慢地、僵硬地开口：“……还有谁打你了？”
“？”
闻言，对方有些诧异地看了它一眼。稻草人不禁感到几分羞耻，正想装作没说过话。这时，女孩眼神中的诧异却已经迅速消失，转变为偷笑。最终下滑到勾起的唇角：“这个问题嘛，就不告诉你了！
不过——这部分桂花我不会白拆。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换成一份更昂贵的礼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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