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入海口的水文是动态变化的,这不仅体现在季风上,也体现在潮汐和径流水量上。
冬季是珠江的枯水期,径流稳定而低落,此时海洋潮汐的作用就会更加显著。珠江口虽是弱潮河口,最大潮差只有三米多,但冬季潮汐仍然会极大地改变水流。
具体到大濠水道来说,正常的水流方向是从西北流向东南,流速高的时候可以超过三节。这个流速若是逆风逆水,帆船基本上是很难航行的。
但在冬季枯水期,大濠水道的流速会降低,涨潮时甚至可能会改变流向,也就是从东南流向西北。与大濠水道基本平行的担杆水道后半程水流更平缓,不过那条水路横亘着危险的四尺岩礁。
所以要在冬季进入大濠水道,潮汐是一个绕不开的问题。而珠江口的潮汐属于不规则半日潮,这在后世的东大是仅存在于广东沿海、宝岛西海岸和渤海湾的潮汐现象。
所谓半日潮是指每天有两次涨潮和落潮,而不规则半日潮则是说两次高潮和低潮的水位不一致,涨潮和落潮持续的时间也不一致。
珠江口潮汐的周期大致是12小时24分钟,从涨、落潮的时间来看,差不多30天是一个轮回。也就是说,每天两次涨、落潮的时间会比前一天推迟48分钟,30天正好就推迟了24小时。
在这30天的轮回中,有两次周期性的大潮,分别是夏历初一的朔日,以及夏历十五的望日,合称为朔望大潮。
之所以在这两天,是因为潮汐现象主要源于月球和太阳的引力。关于这一点,老祖宗们早在宋仁宗时期就有了初步认识。
古代采用的夏历主要是根据月象变化,每逢初一和十五,月球正好近似与太阳、地球处于同一条直线上,引力的叠加将会导致海面的涨落幅度较大。
由于海水存在惯性和摩擦,再加上海底地形和海岸线轮廓的影响,朔望大潮往往并非在严格的朔日或望日,而是会推迟几天。
具体到珠江口来说,朔望大潮会比理论时间推迟一天半。也就是说最近的大潮将会在三月初二到来,两次高潮的时间分别是早上6点48分,以及晚上7点12分。
三月初二,天将破晓,从午夜开始的朔望大潮已经持续上涨了两个多时辰。会友公司20艘通报舰依次点亮桅灯,鱼贯驶出了位于外伶仃岛西侧的母港。
这支舰队将要执行林海所说的奇袭计划,它们没有向北去往大濠水道的东侧入口,而是向南回到了来时的担杆水道。
舰队排成一列纵队的队形,继续沿担杆水道向西航行。各舰之间跟得不是很紧,而是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黎明的海风甘冽无比,奇袭舰队乘着横风跑出了将近十二节的超高航速。仅用了两刻钟时间,这支舰队已经来到蜘洲列岛的南边,距离外伶仃岛的母港大约十公里。
此时,一轮红日已经浮出水面,正浸泡在船尾方向的海水中。奇袭舰队熄灭了桅灯,继续沿担杆水道前行。
蜘洲列岛的北边就是大濠水道的东侧入口,担杆水道接下来的这一段大致就是与大濠水道平行,中间隔着蜘洲列岛、桂山岛、中心洲、牛头岛一连串岛屿。
在桂山岛和蜘洲列岛之间,还有一条枕箱水道,可以沟通担杆水道和大濠水道。如果奇袭舰队不打算走回头路的话,这就是进入大濠水道最后的机会。
然而舰队并没有在枕箱水道转舵向北,而是继续沿担杆水道向西,一直航行到了桂山岛的西南侧。
这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卯末辰初,海平面正处于最高位,这同时也意味着退潮开始了。
担杆水道从这里开始折向西北,大致是北偏西35°左右,而此时的风向是北偏东5°。也就是说,舰队无法再乘着横风前进了,接下来要贴风航行,迎风角度大致在40°,也就是所谓的近迎风。
这个近迎风角度,横帆船是无法航行的,即使是这年代的纵帆船也够呛,只能是戗风走之字航线——在担杆水道接下来的这一段里,这等于是自杀,因为那里横亘着危险的四尺岩礁!
“舰长,那就是四尺岩礁罢?”奇袭舰队的旗舰路博德号上,舰长魏晓东和他的亲兵正站在舰首处的甲板上,远眺着西北方向海面上的礁石。
“应该是的。”魏晓东的回答十分沉稳,但实际上他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
他记得林海曾经对他,也对所有的通报舰舰长说过:“作为舰长,最重要的就是时刻保持镇定!请记住,你们的语气和脸色会传染给船上的所有人。”
通报舰的舰长都是海军部的少壮派,他们的资历都比较浅,每一个人都是林海亲自选出来的,能坐到这个位置都是靠的自身能力和冲劲。
而魏晓东又是通报舰舰长中的佼佼者,今年才二十五岁,是从最早一批参加西式帆船训练的水手中脱颖而出的。
他只是看了一眼四尺岩礁,接着便转过身来看水手们操帆——路博德号正在调整航向。
在水手长的指挥下,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在用驶帆杆调整着主帆的角度,要贴风航行,帆面就得保持在风向与航向的夹角中间。这其实是一条普适的规律,帆船在任何风向上行驶都是如此。
与此同时,在魏晓东看不见的舵室中,舵工也正在转动舵轮,与操帆作业相互配合。
终于,路博德号的航向基本稳定了下来——它没有走之字,而是以接近40°的贴风角度笔直前行!
魏晓东迎着朝阳露出笑容,他在心中默默祈祷,接下来的风向最好不要有什么变化,尤其是不要往逆时针方向偏……
“舰长,四尺岩礁有多大?”那亲兵却仍在盯着远处的礁石,路博德号此时距离四尺岩礁尚有十公里远,但不用望远镜都可以看得到。
“不知道,说不定就是四尺罢。”魏晓东没有回头,脸上仍然挂着笑,这自然是一句玩笑话。
四尺岩礁当然不止四尺,这块礁石之所以危险,就是因为它太大了。在正常水位下,它露出水面的部分有好几千平米,水下部分的深度更是不为人知,没有人清楚离它多远才足够安全。
然而担杆水道在这一段并不算宽阔,如果船只太靠近牛头岛方向,那很有可能会搁浅。
更何况,如果风向不朝着顺时针方向偏离的话,路博德号也无法再靠近牛头岛方向了——40°已经是通报舰迎风角度的极限,接下来它只能是贴着风笔直前进,或者更偏向四尺岩礁的方向!
此时的水位仍然很高,但退潮早已开始,奇袭舰队逆风逆水,仅能跑出三节多的航速。
20艘通报舰如同一队挂着披风的骑士,迎着呼啸的北风奔向未知的命运。
一个时辰后,路博德号顺利地将四尺岩礁甩在身后,紧随其后的是杨仆号……
最终,奇袭舰队付出了三艘船触礁、两艘船搁浅的代价,顺利驶出了危险区——剩余的舰队仍有15艘船,120门炮!
“舰长,我们胜利了!”魏晓东的亲兵激动得泪流满脸,这是一次卓越的奇袭,惊险程度堪比三国时期的邓艾偷越阴平山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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