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正一没有告诉罗奇他们现在在哪里,但是罗奇也不需要问他,他只需要拿出手机来看看地图,就能知道他们此刻就在离家不算太远的一座海滨城市,而且还能看出来杜正一正在把车往海边开。看看,这就是人类的魔法,多么便捷,还没有大脑的负担。顺便他还能告诉杜正一别一条大直道往前开了,前面拥堵啊,地图上的线都红到发紫了,没看见吗?
他们到达海边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罗奇跟着杜正一顺着临海的马路步行上坡的时候,左边是灯火辉煌的城市,右手边是一望无际的墨色。失去了阳光的广袤海洋,就像一片虚无的深渊。罗奇说不上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大海。如果只有在阳光的照耀下,大海才会有醉人的碧蓝,那么大海是不是一个有着巨大阴暗面的死变态?哎呀,说不定有点像杜正一呢,一个海洋属性的男子。
罗奇跟上杜正一,“你能不能读心?”
“原则上可以,但没什么实用价值。”杜正一说,“要耗费掉大量的精力,还必须是指向性的表层意识,也就是说我必须大体知道对方思考的范围,而且对方所想的还必须是简单具体的事物。”
罗奇放心了很多,顿觉天地宽。
他跟着杜正一走进了海边的一家店,进门的时候因为在想着这些鸡贼的事而没注意招牌。门后是一间十分复古的店面,迎面是个大理石屏风,两边墙壁下头靠着浅浅的石头水渠,养着几尾游鱼。
绕过屏风就有一个迎宾小姐走了,那是一个精灵般的女孩,瘦瘦小小的个子,眼神明亮,走起路来姿态十分灵巧。她的身上穿一件斜领盘扣的改良版复古连衣裙,头发从中间分开在耳朵上方对称地盘成两个团子,一只耳后垂了一条红色穗子。看的罗奇眼前一亮,禁不住背了一句“桑柘外秋千女儿,髻双鸦斜插花枝”。姑娘果然望着他巧笑倩兮,罗奇特别来劲,觉得自己果真有文化。
冷不防杜正一在他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狐仙君,快跟着小姐姐。”
罗奇老脸一红,跟着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走进了古韵十足的大厅,和杜正一一起被引到一处曲水环绕的台基上,台基上摆了四张桌,三张上面放着预定牌,他们在空余的那张桌边坐了下来。
谁知危机总是出现在最麻痹大意的时候,杜正一坐下就点了铁观音,他就觉得有点不对了,但这个时候抗议已经晚了,他没法当着漂亮姑娘的面抬起屁股就说不吃了换家店。男人总要到了很大的年纪,经历了很多岁月,付出了很多代价以后才能学会拒绝女人,这句话罗奇不知道在哪读过,现在他觉得特别正确。
他看着杜正一又点了一些吃食,这家店今晚无疑要宰掉他不少钱,但当他问罗奇要不要再加点什么的时候,罗奇连宰他的欲望都没有了。他想了想,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姑娘,“有肉馅的月饼吗?”
双丫髻差一点就笑出来了,“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没有。”
“肉饼呢?”
“没有,先生。我们这里…是茶楼。”
“肉馅的酥饼也能算茶点吧?”
姑娘无声地望着他。
罗奇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一碟碟细巧茶点很快就摆在了他们的桌子上,罗奇瞪着这些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发暗火,饥肠辘辘的大老爷们这个时候只能想吃肉。“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吉祥物的?你到底还想不想让我保佑你了?我就纳闷了,下午茶楼,晚上还是茶楼,你还长到这儿了,你是茶壶精吗?”
“你看见漂亮小姐姐还不够安抚心灵吗?”杜正一不急不缓地说,琢磨着一盘子的茶盅茶盏。
“好看我能吃她的肉吗?”罗奇抢过杜正一拿着的茶盅,一起摆好了拿热水烫了,熟练地泡起功夫茶来。
“先干活,干完活我再请你吃饭。”杜正一安抚他道,伸手拿过一盅茶。
“干什么活?”罗奇一愣,向四周看了看,现在是晚餐的时间,茶楼的人不算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桌人在喝茶聊天,大部分都是事业上有些成就的中老年人,人类的年轻人多半不喜欢这种地方。茶楼雇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在大堂中间弹古筝,就在一面博古架后若隐若现。贴着东墙有一条走廊,里面隐约有些包间,看不清是什么人在里面。
“看看那个弹琴的。”杜正一低声说。
罗奇动了一下,找了一个能看到女孩面孔的位置。女孩半低着头,眉眼不能完全看得清楚,但那清清淡淡的感觉还是让他在记忆中找到了一份熟悉感。他又看了她一会,突然想到了她是谁,她就是这次调研的对象之一,她剪掉了发梢的粉红头发,让他一时之间没有对上。
“这不是那个…”罗奇想了一下,去口袋里摸出手机来翻资料,“她叫什么来着?”
“关歆月。”杜正一说,“十六岁,是个高中一年级的学生,音乐特长生。家里没有母亲,家住在距这里只有不到五公里的地方,闲暇时候在这里打工。”
“哦,”罗奇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手机放在桌上,杜正一比他记得清楚得多。
“好了,”杜正一说,“吃点这什么…羊羹,然后就勇敢地上吧。”
“我?”罗奇惊讶道。
“要不然我带你来干什么?你总不能白吃吧?快,小朋友,体现一点你的价值,想办法把她骗过来谈谈。你不是自修人类学的嘛,学习方式还是体验式的,现在正是派你出征的时候。”杜正一连捧带打地哄骗他,带着一点大哥对小弟的那种让罗奇牙痒痒的洋洋得意。
罗奇没有回嘴,他回头又看了一会儿那个叫做关歆月的女孩,鼓起勇气站起身就往博古架的位置走去。
近看关歆月的皮肤很白,就她的年龄而言那种肤色超过了白皙的程度,是一种面无血色的苍白,她的一边长发掖在耳后,在太阳穴附近的皮肤上甚至能看到一根淡蓝色的静脉血管。真奇怪,她看起来十分稚嫩,她的照片比真人要成熟一些。
此刻她修长的手指套着假指甲,在琴弦上飞快地拨动着,技巧的纯熟不言而喻,但她整个人看起来却不太像沉浸在音乐里。她有几次露出了相同的微表情,那表情略显奇怪,而且每次都伴随着视线投向某一只手指的指尖。罗奇虽然不擅长音乐也不熟悉古筝,但他还是能猜出她一定是弹错了,错的还挺频繁。只不过那些细枝末节的技术错误并没太影响乐曲的流畅性,而且这里的食客也根本不在意。
一曲终了,她舒了口气,抬起头来发现一个男生正靠在博古架上看着她,禁不住吃了一惊,脸有些红,让她苍白的面色恢复了健康的血色。“我能点歌吗?”那男生问她,眼神里带着在近来的男生中间十分罕见的坦率。她拘谨地观察着他,他看起来十分善意,没有那种急吼吼到处搭讪的泰迪像。何况那双眼睛异样地黑而纯净,女生有时候会拿鹿眼的男生没什么办法。她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可以。”
说完她又连忙补充一句,“如果我会弹的话。”
男生点点头,“千本樱你会吗?”
她一下子笑了出来。她有着整齐的刘海,又长又直的黑发,配上习惯性的歪头动作,怪可爱的,不难看出是个动漫少女。
他看得出来她明白他的意思,“你一定在b站上传过视频?”
“没有。”她又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为什么?”男生很惊讶地看着她,“你比她们弹的好多了,你太谦虚了。”
杜正一远远地看着罗奇很快就跟关歆月说上了话,还逗得那女孩子不停傻笑,看来距离真正套出话来也不远了。杜正一没有吃东西,只是向后靠在椅背上,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听见那女孩子不知为何又弹起了一支曲调高昂怪异,跟这里格格不入的琴曲。他排除掉嘈切的音乐,就像沉入水中,将自己周围的一切归于一片寂静,渐渐沉入了意识的世界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罗奇和关歆月一起站在他的旁边,正在看着他。
“你没事吧?”罗奇问他,神色古怪,看来还真是有些担心他。
女孩看了他一眼就脸红了,视线匆忙转开,接着又壮着胆子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他朝罗奇摇摇头。
罗奇殷勤地替女孩子拉过椅子来,“请坐。”
女孩子拘谨地坐了下来,拽了拽裙子,把裙摆拉平。看看罗奇那样子,简直恨不得过去帮女孩子拉裙子,杜正一调侃地朝着他一笑。
罗奇没看见,他坐回了对面的老位子,抬起头来神色严肃地看着女孩子,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这位就是我的朋友,捉鬼大师杜正一。”
什么玩意?
杜正一愣了一下,抬起头下巴对着罗奇——挺敢说的嘛。罗奇跟他对视了一秒,眼神鬼祟,嘴角憋了一抹笑。
“你好。”那女孩客气地对他说,神色很难形容。杜正一看出来了,她可能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子,但并不代表她就很蠢,她不揭发罗奇的骗局并不代表她就上了当。
可罗奇不管,他给关歆月也倒了一盅茶,这就开始说了起来。“我跟杜正一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我和我的家人对他的本事却是十分信任的。我跟他认识的机缘呢,是这么个事。我有个亲妹妹,叫罗丹。”
这是一句屁话,杜正一慢悠悠地喝着茶,他简单看过罗奇的履历,知道他是个独生子。但罗奇就是有本事继续扯下去,“我妹妹比我小了很多,今年才七岁。一般人家都是头胎如果得了男孩就不再生了,但我们家不一样,我父母更想要女孩。我小时候呢又特别讨人厌,三四岁人来疯,七八岁讨狗嫌,我父母就特别不待见我,觉得我将来肯定不靠谱,还是得生女儿。最开始的时候,我老爸是个公务员,计划生育这事对我们这种家庭限制得特别严格,没有超生的余地,所以他们也就只能想想。后来我十岁的时候,我爸为了改善生活辞职下海,拼搏了两年侥幸获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就,至少能交得起社会抚养费了。我爸妈就又动起了要女儿的念头,这次还真梦想成真,我妹妹非常可爱。”
杜正一饶有兴味地看着罗奇扯淡,他看得出来关歆月完全被他的话吸引住了,是啊,连他这个完完全全知道他这段话全是屁话的人,不也照样听进去了嘛。罗奇讲故事的时候,那双眼睛亮得很,切入点又选择了会让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心生好感的故事,关歆月看着他的神情就好像他是个绝世暖男。
“我妹妹是个特别善良的小姑娘。我们给她带着零食去幼儿园,她会把一大半都分给小朋友。她六岁的时候弄明白路上的乞丐是怎么回事以后哭得稀里哗啦的,从那以后只要看见乞丐她就一定会把自己的零花钱都拿出来给人家。路上遇到野猫,她也一定要去喂食,还想照顾那些受伤的小不点。”罗奇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仿佛短暂地陷入了某种温暖的回忆,女孩子也跟着笑了。杜正一产生了一丝疑惑,他发觉自己不能判断出来罗奇描述的这个女孩子肯定就完全不存在。
谁知罗奇脸上的笑容不知怎么消失了,眉头也簇了起来,他低声说道,“但是我不喜欢我妹妹这点。”
温暖的氛围戛然而止,关歆月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幼儿园里的小混蛋总是强迫她让出更多的零食来,路上的乞丐多半也都是假的,她还被野猫给挠出了血,我们不得不带她去打疫苗,疼得她哇哇大哭。”罗奇的目光柔和而又无奈。
关歆月的疑虑被打消了,她感同身受般地叹了口气,作为一个女孩子,年幼的时候因为天真善良而被人欺负被人骗,这种经历总是免不了的,人人都是这么长大的。杜正一稍微思索一下就能明白,罗奇自己就是骗女孩的个中高手。
“人善总是被人欺。”关歆月略带自负地帮罗奇总结了观点,神态中流露着十五六岁漂亮女孩子那种天然的自负。
罗奇马上表示赞同,接着又说道,“但还不仅仅如此,后来杜正一跟我说了我才知道,我妹妹这种同情心泛滥的体质太容易招来东西了。”
关歆月没有对这句话有什么表示,她的脸上像是笼上了一层面具,她本能地进入了防卫状态,下意识地抵触着罗奇马上要说的话。听到杜正一的名字被提起的时候,她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单独坐在桌子对面的杜正一,视线刚刚接触就连忙转开。她对杜正一很好奇,但好相处的罗奇更让她放松,杜正一实在太高冷莫测,她还不敢直接跟他接触。
罗奇仿佛没有察觉关歆月的反应,不过接下来他也并没有说出什么荒诞可怕的事来,他又开始扯些杂七杂八的话。“去年夏天我放暑假的时候,我父母因为工作太忙,就把妹妹塞给了我,让我带着她去乡下的爷爷家。我爷爷家在山里,我不知道你去没去过乡下,夏天的时候山里还不错,从山谷里吹出来的风特别凉爽,一个小山坳的村子只有百十来户人家,我和我妹妹算是全村的客,中午谁家做了点什么好吃的,都能想着给我们送来一点。”
关歆月极轻的点了点头,“我的老家也在乡下,小时候我经常在爷爷奶奶家里过寒暑假。”
罗奇笑的更加亲切,仿佛这就能算他乡遇故知了似的。但是他的愉快神色很快收了起来,眉头又蹙了起来,继续说了起来,“开始一切都很好,爷爷奶奶很放任我和妹妹,不像父母管束的那么严格,我可以睡懒觉,我妹妹不用上补习班,时不时的我还能骑着我二叔放在家里的破摩托车带着我妹妹去大点的村镇里打会游戏,买点零食。乡下生活悠闲随意,对我来说可能稍微有点无聊,但很适合我妹妹那么大的儿童。”
罗奇停下来一口喝干了自己杯中的茶,又继续说道,“唯一的缺点就是村里没有跟我妹妹年龄相仿的孩子,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玩伴,只能缠着我玩。所以有一天下午我睡午觉醒来,听我妹妹跟我说她跟一个小姑娘交了朋友以后,我还挺高兴的。当时我什么都没有多想,以为是别人家也有孙子孙女回老家过暑假。我妹妹说那个小朋友特别可怜,不能说话,她要跟那个可怜的小朋友做最好的朋友。我还多了一句嘴,问我妹妹这么不把小伙伴带回家里来做客。就这样,我妹妹每天都在我午睡的时候出去跟她新交的小朋友玩,一连三天都是如此,也平安无事。一直到第四天中午,我妹妹带了很多零食出去,因为那是我们要离开乡下回家的前一天,所以我想她大概是想去告别的。那天我没有睡午觉,一直在帮我奶奶收拾我和妹妹的行李。大约也就过了不到二十分钟,我正在跟我奶奶说话,妹妹突然哭着回来了,我吃了一惊,连忙问她是怎么了。她告诉我,她邀请小朋友到家里来玩,没想到那个小朋友突然发脾气,把她推倒在地上。我当时听说了真是很生气,如果是我父母的话,他们可能觉得小孩子之间的事无关紧要,但是我没有那么好的修养。我就牵着我妹妹的小手要她带我去找那个小朋友,我只是觉得应该给妹妹找回个公道。”
罗奇说到这里突然看着关歆月停了下来,把关歆月激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禁不住回头看一眼,想看看罗奇是不是在她身后看到什么东西了。
罗奇却笑了,“我是想,我说到这里了,你一定觉得这是个俗烂的鬼故事,我妹妹一定把我带到了村外的坟圈子里。”
关歆月没有回答他,她的脸色十分不好。
罗奇自嘲地笑笑,接着说道,“我当时确实非常惊讶,但那是因为我妹妹竟然把我带到了村口的十字路口,告诉我说每次那个小朋友都在这个地方等她。可住在那路口的两户人家我是知道的,一个是村里的老绝户,性格古怪,从来不愿意跟大家来往,亲戚也早都跟他断绝关系了,所以他家是不会有小孩的。另外一户人家的老奶奶跟我奶奶交情很好,每天都要来我家跟我奶奶八卦,如果是她家多了一个小孩,肯定早就带过来玩了。所以我觉得我真是不能理解小朋友的世界了,不明白她们两个为什么每天都要特意在这个地方见面玩耍。我的意思是,那就是个十字路口,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村子又很闭塞,到了中午的时候村口连个人影都不会有,也不会有什么热闹可看。两个小孩要是去找个有小花小草小鸡小鸭的地方玩,我还比较能理解。但小孩的世界总是难说清的,既然没找到那个脾气暴躁的小朋友,我也只好带着妹妹回家了。谁知那天晚上我妹妹就开始发烧了,当时我们以为妹妹只是中暑了,乡下自有一套治疗儿童疾病的土法,奶奶就决定给妹妹刮痧。就在奶奶把孩子穿的小背心脱下去的时候,我突然在她的后背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手印。”
关歆月向后挪了挪靠在椅背上,尽量离罗奇远点,“你又看着我干什么,继续讲啊!”
罗奇轻轻地笑了笑,“世间的事,有时候口说无凭,谁都不会就这么信的。但有时候世间的事就是那么离奇,就算社会不停地在发展,也总有无法解释的事。所以为了不让你觉得我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人,我最好用一点事实来证明幽冥之事的存在。”
罗奇从桌上拿起一张餐巾纸,铺在关歆月面前的桌上,又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只笔来放在餐巾纸上。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杜正一和关歆月,两人都盯着他。他一笑,“我想请你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关歆月警惕地看着罗奇,又看了看杜正一,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直截了当地说道,“然后大师要给我测字?这可是庙门口算卦的招数啊?你们有没有点新意?要不这样吧,我写一个字,请高人猜猜是什么字得了。”
罗奇听了也不生气,“你要这么说还真是不了解杜兄。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倒是真想请他算卦来着,你对未来不感兴趣,我可是想知道的。无奈杜兄告诉我说,鬼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才可捉可破,但是过去茫茫未来渺渺,实在是不可测的。是吧,哥?”
话说到最后他转向了杜正一,眉眼间都是笑。杜正一突然明白了罗奇的意思,他点了点头。
罗奇转向关歆月,“咱们就依你说,你写一个字,请杜兄来说出你写的是什么字。”
关歆月大吃一惊,料不到他们敢这么来。她本来有几分怀疑他们是有些手法的江湖骗子,如果他们现在掏出纸牌来让她抽牌猜花色,那她一定抬起脚来就走了。可是在纸上写字就不同了,常用汉字总有三千个吧,有什么法子能一下子猜中三千分之一?
她想了一会,最后说道,“我要换张桌子写。”
罗奇抬头看向杜正一,见杜正一点头,他笑了起来,“丫头你可真是奸诈,那你就换张桌子写吧。”
关歆月走到了罗奇斜后方的桌旁,背对着杜正一和罗奇,用身体挡住了自己的手。
她在餐巾纸上写了字,将餐巾纸折好,又回到了罗奇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已经写好了。”
杜正一略带困惑地看着她,“what”
罗奇一愣,“说什么英语,你还突然潮起来了。”
关歆月脸色瞬间变的惨白,放下了餐巾纸。
罗奇马上拿过来看,“what!”他瞪着关歆月,“what?英语?妹妹你也太奸诈了吧?”
关歆月两只手绞在一起,止不住的微微颤抖。她抬起头来用一双再也掩饰不住惊恐的眼睛望着杜正一,那双眼睛被恐惧和希望同时充满,显得比原来还要大。“为什么你能…”
杜正一没有说话,显得越发高深莫测。他只是等着罗奇回答,这个谎话的版权是罗奇的。
罗奇对这个局面很满意,先盯了果然不负他期望的杜正一几眼,想这人果然说话不扒瞎,还挺谦虚地说这点心灵能力不实用,这不就看怎么用嘛。杜正一的确不能探测到对方复杂的思维全景,但哄骗对方专心去想一个具像,比如说一个字,那就是杜正一刚好可以窥见的心灵一角。他对自己的天才发挥志得意满,三心二意地转向关歆月,想都没有想就说道,“因为大师也养着小鬼嘛,刚才是小鬼在你旁边看了告诉大师的。”
女孩吓的猛吸一口气,脊背挺直紧紧贴在椅背上,一只手紧紧攥着裙子,仿佛连呼吸都不会了。
“哎,别别,你别害怕。”罗奇反应过来连忙安抚她,他没想要把女孩子吓坏了。“没事的,不是什么坏东西,你看我都根本不在乎。”
关歆月还是吓的面无人色。他别别扭扭地伸出手在她肩头轻拍,尴尬地看向杜正一。杜正一没人性地拒绝帮忙,躲在桌子对面的安全区隔岸观火。罗奇只好结结巴巴地哄劝女孩,好在关歆月过了一会终于镇定了下来,罗奇赶紧给她倒水,女孩喝了水,谢绝了罗奇递上来的核桃糕。
她缓了一会问道,“还是说说你妹妹后来怎么样了吧?她恢复健康了吗?”
“你…真要听吗?”罗奇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继续听下去你不会更害怕吗?”
“你要是不说后来怎么样了,我才更害怕。”关歆月说道。
“好吧,那我长话短说。”罗奇只好说道,“也是我妹妹够幸运,我带着高烧不退的妹妹回城时在火车上碰见了这位杜先生,他看出我妹妹有问题,说服了我,我们又回到了老家的小村子。一到村口,看着那条黄土路的十字路口,他就明白了问题的所在。没错,就是妹妹跟那个所谓的小朋友玩耍的那个十字路口。我们当时在路口先倒了水,接着就拿了铁锹挖坑,几锹下去就看见一只小孩子穿的小鞋子,再挖了一会发现下面埋着个农村常用的编织口袋。我们把那个袋子全挖了出来,拉上来打开一看,里头还缠着破布,一股的恶臭。等臭味散开了,拿锹镐拨拉看一看,里面竟然是个三四岁孩童的骸骨,四肢的骨头都断了,两只钢钉插在眼窝里。”
关歆月哆嗦了一下,“什么人会虐杀一个小孩子,而且还埋在人来人往的村口?不怕被人发现吗?”
“唉,那是个山里的小村子,平日里十分寂静,村口住的人少更是僻静。要是赶上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挖个坑埋那么小一个尸体,并不费成年人什么劲。所以这件事的关键点在于,为什么一定要埋在村口的十字路口下。而且这事后来十分神奇,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马上要报警,可我爷爷和奶奶知道了以后却极力阻拦我。我才明白过来,这村子就那么百十来户人家,孩子可能是谁家的,因为什么死了,又因为什么被偷偷埋在村口,其实村里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那为什么?”关歆月低声问他,仿佛要是说话声高一点,就会惹来小孩的冤魂。
罗奇看了看她,说道,“因为死的是个小女孩。”
关歆月没有反应,罗奇明白她没有听懂。他往前倾了一些身子,胳膊肘压在桌子上,仿佛有些难以说下去,不过最终他还是说了。“有些地方的人觉得,生不出来儿子是因为女鬼抢着来投胎的缘故,要是能吓得她们不敢进这一家来,他们家就能生儿子了。所以当时的情况就再清楚不过了,有人按照这样的习俗做了,不但弄断了女儿的四肢,还用钢钉穿了她的眼睛一直扎在脑子里把她杀死,这死法实在是惨。可是死了还不算,她家人还把她埋在村口的十字路口下让万人去踩。”
关歆月吸了一口气,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罗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只好呆站着看杜兄超度小孩的亡灵。那之后妹妹果然退了烧,脊背上小孩的手印也不见了。我十分后怕,赶紧带着妹妹离开了。虽然那里是我们的老家,但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带妹妹回那个地方了。”
他讲完了故事,一时之间无人说话。这样一个惨烈的故事,就连杜正一听了也觉得不舒服。他沉默了一会望向罗奇,让他惊讶的是他竟然从罗奇的脸上看到了一份真实的哀戚,他突然明白这个故事里关于他和神神鬼鬼的那部分不是真的,但其余部分却不见得是假的。
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罗奇却突然回血了,歪头看着关歆月,一脸活泼,“我的事可说完了,现在到你了。”
关歆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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