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槐亭口,往北前行大约二十多里地,便是隶属京卫府辖制的松江镇。
流放队伍今夜要在入夜掌灯之时,赶到松江地界。
松江镇不大不小,却是南北交汇的必经之地,因此市井商贸比较繁华,地理位置上又挨着京师不算太远,来往贩货的客商,若不赶行程,多半会在镇子上找家舒适干净的客栈住下。
一来,打听打听近来京城达官贵人之间,都流行些什么;二来,也会在通衢之地的松江镇,与天南海北的客商之间,互通一下各地的消息。
因此松江城中,三教九流之辈身份繁杂,许多事在这边大家都见怪不怪,很多奇装异服甚至是容色神秘的人偶尔路过城中,大家也不太注意。
都是为了生计奔波的人,谁还讲究那些繁缛礼节。
白日里忙活完的客人,天刚擦黑,不少人就歇在道边四面敞开的临街铺子,吃碗茶水听会书,权当慰劳一天的疲惫。
小碗茶铺,就开在南北城门中间的来运街,四根竹竿挑起油布遮顶,篷下布了五六张桌子,左右摆下长条木凳供客人歇息。
上首处,压张长案,案上一溜放着说书先生的茶壶、醒木。
下一场说书的时辰未到,说书先生还没来。
铺子里三三两两进来人,有的坐着歇会,喝碗水就走,有的吃了茶垫了肚子,又跟店家打听今儿个说书的内容。
“今天先生说的可还是以前的老本子?”
掌柜的神神秘秘笑道:“客官您这回算是来巧了,说书先生今天说的可是新鲜热乎着呢,好似跟前阵子京城里发生的奇怪事有关,一会儿人就来了,先给您几位来点吃的?”
那客商听罢,来了兴致。
直接招呼其它同伴一同坐下,打点店家几块碎银子,“烦劳掌柜的上点好茶好吃的。”
不大会,周围几张桌子都坐满了客人。
酉时初,天色渐暗,茶铺四角挂上灯笼。
一道灰色身影从铺里徐步而出,来到说书案前站定。
朦胧的灯光下,说书先生一张蓄须瘦腮的面容,冷不丁不说话,还竟还真有点传奇色彩。
“先生,今天说什么?”堂下有客官耐不住性子喊道。
说书先生闻言含笑抬臂抱拳,左右拜过,朗声道:“书本且不急,先给诸位客官们拜个平安!”
开场一条龙,先把场子热起来,掌柜的带着伙计穿梭期间给各位沏茶添水,待到老先生撩袍沉面,大家便知一场好戏即将开场了!
醒木一敲,说书先生拉开嗓子,从京师前些日子那场凭空而下的落雨讲起……
“西北谢家战败,满门上下难逃一劫,然而抄家当日,谢氏家祠意外走水,火势熊熊之际,青天白日,那家祠上空,却落下哗哗大雨!那乌云甚是蹊跷,不偏不倚偏遮在谢家祠堂之上,公府大火被雨水浇灭,宗祠完好无损。诸位看官心里便要疑惑了,怎的偏他谢家有这好命呢?”
“先生不要卖关子,快快讲来!”
老先生抚须一笑,畅然道:“大家不要以为老夫在这胡说八道,谢家有此奇事发生并不意外,因为谢家祠堂里,有一尊家神牌位,子孙世代传承,到如今也有百多年的光阴了。”
“我知道谢家神明这事,府衙都贴过告示,谢家那神明不是假的么?都没显过灵!”有人笑道。
旁边有客人接话道:“谁说没显灵?先生不是说了么,抄家那日大火都被大雨浇灭了呢。”
“真的,假的?”
“我刚从京城出来,城里有人说是那日看见了公府奇景。”
大家的好奇心被勾起来,纷纷要求先生往下讲。
“要说谢家这供了百年的神明有没有,到底灵是不灵,那可就要从谢家祖先当年临死前,意外得神明垂怜,死而复生后,八百里搬兵救太祖的奇绝之事说起了。”
茶铺里,客人们津津有味地听说书先生想谢家传奇之事,间或中间有人偶尔插嘴提及谢家落魄一事,更引起众人的好奇。
既有家神庇护了,偌大一个公府怎么会陨落了呢?
说书先生笑吟吟讲道:“天地有道,人间有法,这万事万物讲究个机缘,神仙不管凡人事,凡人休要论神仙。当年谢家得神明庇护,太祖得谢家男儿辅佐,大军一路由西向东,攻城拔寨,横扫中原,奠定大梁基业。自此后,谢家神明重回天宫修行,百年不再现身。”
“有人要问,那怎么如今神明又显灵了呢?”
“是啊,因为什么呢?”
“因为谢家血脉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神明不忍谢家断子绝孙,于是再次示现人间,救谢家老少于危难之中,圣上宽宏,改死罪而流放,算算日子,这流放的队伍怕是快要从咱们松江镇路过了。”
老先生话尾刚落地,众人就听见铺子外面有人在议论南城口刚进来的流放人犯。
大家刚听了谢家的奇事,此时纷纷转身往南观望,等了半天终于看见一队佩刀官兵压着发配流放的犯人从对面街口进来。
谢豫川自晌午见过游湛,整个下午都在反复回忆当初西北战事焦灼时发生的一切,特别是关于谢豫衡的反应,反复推敲几遍,并没发现三哥哪里有问题,更没发现他身边有什么游家的女人。
游湛言之凿凿,不像说谎。
但父兄尸身已抬棺回乡下葬,夏侯桀再不喜谢家,也不会在这等身后事上做文章。
他重伤昏迷,一路被护送回京,游湛有一点没说错,他唯独没有亲眼看见三哥的尸身。
谢豫川思绪完全沉浸在游湛带来的消息中,其他家人见他一路沉默寡言好像想事,也不敢打扰他,偶尔途中短暂休息时,会给他递些吃的喝的。
一路奔波,所有人走的虚脱无力,等他察觉到天色已晚,流放队伍已经入了松江城。
浩浩荡荡一队特殊人马从松江镇中穿行而过,谢豫川眸光划过四周,一抹暗光不经意暗藏眼底。
他放缓脚步,细细打量那些暗影浮动,四周多出许多意味不明的视线。
谢武英自小习武,对异常之处总有些莫名的直觉,一进松江镇他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正走着发现跟前面放慢脚步的谢豫川撞上。
“六哥,我怎么觉着哪里不太对?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谢豫川道:“你没想多,让怀章他们精神点。”
谢武英瞬间警醒:“好!”
队伍走着走着路过一小茶铺,谢豫川戴枷前行,抬眸时,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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