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善一改刚才的心惊胆颤,捡起军服,三下两下穿戴整齐。他身后的三个老少,捂住嘴笑。
黄善也笑:“军爷,您刚才吓死宝宝了!”
徐通扬:“军刀挂上,枪,扛着。走,去黄家镇。”
原来,黄善坐在车上,那些袋子一层一层码成外高里低,中间成凹,坐进去,甚是舒服。现在,那专座属于徐通扬。
年老者是车把式,一进入自己的专业领域,便显示出高手风范,吆喝牲口,也好像明君治国,温婉中带着威严,凌厉中满含关爱,车子走得既平稳又快捷。
这徐通扬不愧是政治家的后人,连坐个马车,竟也能和治国纠缠在一起。
黄善不敢把刀子和长矛让两个后生替他辛苦,只能自己扛着枪,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按住那腰刀。他走路有点儿甩屁股,刀就跟着晃来晃去,走起来难受。
没走上几里路,夜幕降临,一片漆黑,车把式倒不慌不乱,专心于职责,黄善却是一会儿车前一会儿车后,时不时侧耳倾听。
徐通扬吃了东西,早已睡了过去,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一次,不打呼噜了。
一道土岭前,车把式吆喝一声,车停了下来。黄善已经跪在了路中间。几个火把亮了起来,火把下一群壮汉,一个个凶神恶煞。
中间两个,显然是头领,身高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看样子是亲兄弟俩。
年轻一点的高叫:“此路我没开,有树不想栽,谁从爷这儿过,要命不要财!听明白了?想活命的,留下财物,脱光了,滚蛋!”
黄善先脱,扭头瞪了俩后生一眼,两个也开始脱,转眼间,赤条条三个裸体。
一个强盗一块砖头砸过来,差一点儿砸在车把式身上,他也出溜下来,把自己扒得精光。
徐通扬已被惊醒,趴在车上那丞相府一般舒服的凹儿里,伸出头,看着火把下四个光溜溜的臭男人,哈哈大笑。
那强盗感觉受了侮辱,向前三四步,怒不可遏:“狗胆比你狗头还大!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响当当九重山大寨了?有种的,下来跟你二爷走三招!”
徐通扬往上趴了趴,露出肩膀:
“这位二爷,当强盗,求财而已,财货到手,一桩生意就算完结了。骂人可不好,容易夜里碰着狐狸精,那就不好玩儿了。
“再说了,你九重山名声那么响当当,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诸位劫道儿,也算营生,三百六十行,榜上有名,自该先报出家门雅号。怎么能让客户又破财又报名?你们九重山强盗窝子,还准备把客户的名册,带到阎罗殿,让阎罗王查验?”
这一番信口开河,本来是耗时间,谋划脱身之策,想不到话刚落音,那大头领一个前扑,跪爬在地:“小王爷恕罪!小人知罪!再也不敢了!”
说着说着,竟然先是声音哽咽,接着放声大哭,扭头,一挥手,喝道:“都给宁大爷跪到前边儿来!”暗影里,几十个强盗呼啦啦跪到车前。
徐通扬心想,家父是皇上亲封的齐国公,你叫我小王爷,有点儿抬高……不对,谁给我封的小王爷?难道,这强盗头子,有给人加官进爵的嗜好?
想想有点好笑,但是,性命要紧,特别是脱光了才能不死,更要紧,这小王爷,还是勉强当下去吧。
稳了稳情绪,下命令:“叫什么名字,跟大家报一报。”
大头领:“小人宁不折,弟弟宁不弯,就住在往北八九里的小宁村。小人真的不是要害他全家,是万不得已才下了死手,万不得已万不得已!”
徐通扬听完,一头雾水,叫我小王爷,难道把我当阎罗王的公子?我鼻青脸肿不假,阎罗王家的小王子就长成这模样?自己刚刚那一番东拉西扯信口开河,也听不出来受命于阎罗王,前来查案的意味,那么,这位强盗,怎么会直接投案自首?
我的隐身特技呢?一支军队看不见我,几个拉货的商户,却把我看得原形毕露,这些强盗,也绝对不是没有看到我的真身,还有那李老狗……想到这里,徐通扬站起来,用尽平生力气,仰天大叫:
“现在,我是不是我?你告诉我,究竟用心何在?何不现身相告?”
徐通扬大发感慨,吓得四个裸男也跪了下来,强盗们更是以头抵地,大气儿都不敢出。谁都觉得,这不明不白的年轻人身后,还有隐形高人跟着,说不定就是牛头马面甚至是阎罗王本尊,一直贴心贴肺地跟在他身后。
特别是黄善等四人,见强盗们一见就跪,更是冷汗直流:
谁见过横着睡大路的?只有仙妖神灵,才会这么不按套路出牌。我们当时没有磕头、跪着不起来,简直是犯了滔天大罪,还不知道多下几层地狱呢!
其实,只要静下心来,稍加思考,就可以分析出这满身伤痕累累的小年轻儿,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无助。可惜,人们只会按照自己的一厢情愿钻自己定的那个牛角尖,找很多理由替自己的钻牛角尖圆谎,骗自己越狠,越觉得对自己认真负责。
人类最大的软肋,是自己对自己没有任何道理可讲,还耿直强硬死不悔改,坚决把对自己的蛮不讲理进行到底,不死不休。
徐通扬仰着脸看星空,等待答案。一弯月牙悬在天际,满天星星胡乱眨眼,好大一阵,还是月牙弯弯繁星闪闪。看来,玉皇大帝只忙他自己的烦心事儿,没闲暇搭理徐通扬的烂茬儿。
那些跪着的,一个个跪成了雕像,不吭不动,静等徐通扬发落。
从上苍那里求不来答案,徐通扬还得靠自己的智力来应对面前的所有应接不暇的意料之外。得活下来,活下来才能报仇,别的,别说让自己当小王爷了,哪怕让自己当亲王、当皇帝,都浑不在意。
思忖良久,徐通扬定下了眼前的应对方略:“宁不折,抬起头来。”
宁不折直腰、抬头:“请小王爷吩咐,万死不辞!”
徐通扬:“现在不用死,灭人全家的事,我自会派员勘察,该怎么处置,阎罗殿不藏私。你带着这些喽啰先回小宁村,一个月后,我会路过,你别躲着不见。走吧,不得说话,不许停留。”
徐通扬说得平缓无情,字字清晰,有如大唐总理衙门下发的红头文件。刚刚坐了一阵黄善的马车,从车把式那里,徐通扬又悟出了一些治国、理事、对人的门道。
宁不折们起身,头都不敢回,无声而去。黄善们还趴着不敢起来。
徐通扬:“还不起来,穿衣赶路,等我给你们穿呀?”
四人如闻大赦,跌跌撞撞起来,各自穿戴整齐。黄善带头,跪下来给小王爷磕了三个头。
车子启动,朝黄家镇进发。
这一次,黄善腰刀乱晃,挺着长矛,在车前开道,约摸个把时辰,来到了黄仁义黄族长的大门前。
车把式站在车辕上,挺胸、昂首、举鞭,两臂不动,手腕稍稍扭动,鞭子轻摇,啪啪啪三声响鞭,脆亮脆亮,一群家丁走了出来。
黄善吩咐:“待会儿小王爷下了车,你们去库房卸下来,码好。”
徐通扬还在睡觉,一个多月的欠账,他似乎想尽快填补亏空。
黄善不说话,十多个家丁,没有一个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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