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故,云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但他并未避开沉棠探究疑惑目光,而是突然解开衣襟往下一拉,转过身:“在策的师门,入门弟子身上都会纹下相同的痕迹作为标识,只是末将不曾见过这几人……”
大半衣衫如云堆积在腰间。
随着云策转身,沉棠看到他肌理起伏的后背除了一道道伤疤,还有一枚一个指节大小的纹身。这枚纹身赫然与尸体上的一模一样,同样也跟她手中布帛上的纹路相同。
她不由得惊愕:“这么说子固也有?”
云策点点头:“嗯。”
生性耿直的他害怕沉棠不相信,又解释一遍:“策与子固同出一门,师门上下人丁单薄,多是老师游历在外捡回来的孤儿。地上这些人我们都不曾见过,本想着写一封信给老师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仇敌冒名顶替坏他名声,只是军师却说这是众神会的。”
具体来说是众神会的学社社徽。
云策只能暂时打消写信询问的打算。
他要弄清楚事情真相,还老师清白。
沉棠扬眉:“哪位军师?”
云策目光扫过了在场所有人。
沉棠:“……”
她对众神会的了解并不多,仅限于此前大战,那个十六等大上造说漏嘴,黄希光疑似跟众神会有瓜葛,章永庆也跟这个势力不清不楚。她还以为这是什么神秘组织呢,但从自家一众僚属的反应来看,合着就她不知?沉棠理清思绪,示意众人慢慢说清楚。
“我第一个问题,众神会是什么?”
褚曜回答:“一个文心武胆组成的联盟,其成员都是大陆各地有名声天资的天之骄子,或是站稳脚跟有实力的一方霸主。若无意外,主公或许也会收到入会邀请帖。”
沉棠内心翻了个白眼。
她对这个联盟的眼光很不看好。
黄希光和章永庆都接触了,为什么不找她?众神会是看不起她沉幼梨吗?差评!
“第二个问题,你们不会都是社员?”
真诚才是必杀技!
她跟这些僚属合作这么多年,双方都了解彼此为人,没必要拐弯抹角地试探。面对一个对己方不友好的神秘势力,沉棠不喜欢打没有准备的仗,但也不想自家窝里反。
褚曜几人纷纷摇头。
他们跟众神会接触过不假,有几个甚至短暂加入过,但最终因为理念不合退社。
顾池欲言又止,看了看沉棠。
最终也没将祈善的事情抖出来。
他不说,宁燕就更不方便越俎代庖。
祈善在主公这边地位过于特殊,即便要说祈善在众神会的情况,也得私下再谈。
“第三个问题,众神会了解多少?”
褚曜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简,双手呈递到沉棠手中。他们几人过来的时候就通过气,互相交流情报,整理总结之后写了份册子。有关于众神会的一切情报,都在上面了。
沉棠表情凝重地打开。
她没一目十行,而是逐字逐句读下来,生怕错漏什么重要内容。随着阅读进行到末尾,沉棠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打结。良久之后,她才将书简仔仔细细合拢起来。
沉棠现在基本能确定这个众神会就是恶念说过的神秘组织,即便不是,二者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也是未来的敌人!
“照这些来看,众神会的社员多少脑子有点大病,上位者的傲慢都要溢出来了。将势力视为棋子,操控他们对弈,只为证明自身才能或践行所谓道义,将人当做小白鼠?宏观来讲,确实在暗中影响天下格局,搅弄风云……呸!传销组织都这么高大上了?”
最后一句她真的好想吐槽啊。
这个众神会招新拉人头的方式跟传销发展下线有什么本质区别?真要说区别,传销还会被正道的光制裁,这个众神会通过发展势力首领当社员,变相搞了护身符啊……
沉棠看着褚曜等人揉了揉鼻梁。
“这个众神会是敌非友啊。”
云策心中还挂念着自家师门。
目光带着几分哀求:“主公——”
他的师门跟众神会绝对没有关系的!
图桉什么的,或许是巧合?
亦或者,老师当年也加入过众神会,但又退出了,又觉得这个图桉好看就拿来用?云策实在不能接受仁善和蔼的老师会不将人命当命!更别说暗中挑拨各方势力干仗。
沉棠安抚他道:“元谋不用担心,此事我会查清楚。不过——这个众神会的问题确实很大,看似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民间精英组织,但从众神会的构成以及社员行事风格来看,他们应该极其厌恶统一。想想也能理解,在统一势力出现前,他们可以尽情钻空子,甚至隐匿暗处,以一个执棋者的身份操控天下风云,而一旦有统一势力诞生——”
恶念提供的情报和书简高度吻合。
沉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哂笑。
“能做到统一的势力首领必定是雄主,又如何会允许一个定位如此超然的势力凌驾自己的头顶?二者的矛盾是肉眼可见的。众神会或许也清楚这一点,天下百国,互相倾轧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众神会,想个办法弄到更多情报,有备无患,百战不殆。”
如今的沉棠还入不了众神会的眼。
但这不重要。
敌人只要不在暗处就能防备。
只是,一想到恶念说贼星降世之前,这个世界就有类似文心武胆的力量,还抱团到了一起……沉棠就有些头疼。她不怕这个势力有多强大,就怕这个势力底蕴太深厚。
实力未知的存在才最麻烦!
根据善念提供的情报,贼星降世之前,世间还存在一种暴力邪恶的力量,这种力量会让动植物退化变异。这种力量跟神秘组织创始人所拥有的力量,二者会是一种吗?
各种纷杂念头在沉棠脑中徘回。
最终,画面定格在章永庆的布帛之上。
她拿起布帛仔细端详,众人不敢出声打搅她的思绪,直到沉棠问道:“除了这个图桉,众神会还有没有其他的标识?”
这个标识让她不是很舒服。
还是那句话——
谁家好人会将核辐射标志当社徽啊?
她喃喃:“这个图桉是不是巧合?无晦,你们知道众神会这图桉有什么含义?”
褚曜几人却是摇头。
这个图桉的来历无人知晓。
不过沉棠前面一个问题倒是能回答。
临时帐篷连纸笔都没有,顾池只能用剑鞘当笔,在地上画出众神会社员等级图桉。沉棠好奇凑上来,歪着脖子看他写写画画。顾池画了一个“大”:“这是众神会内部最低一级社员的标识,这是二级的……”
看着两个大手拉手,她表情凝滞。待看到三个大手拉手环成一圈,她直接麻木。
顾池这边已经画好最高一级的标识。
道:“主公,就是这样,主公?”
他还没问完就听到身边传来高亢的,见鬼一般的尖叫,直接震得顾池双手捂耳。
【草草草草草草草——】
在座众人都是人精,他们不看顾池反应也知道自家主公有情况。沉棠对内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的表情闪过了震惊、错愕、惊吓、呆滞、麻木……种种情绪糅杂成了一团,复杂得他们分不清具体成分。
状态没持续多久,沉棠主动压下心声,略带歉疚地看着顾池,顾池拍了拍耳朵,苦笑道:“主公可是有什么其他发现?”
她的心声已经很久没这么失控了。
沉棠捂着头:“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望潮,你们来认一认,可有见过这个?”
她抱着侥幸心理捡起顾池的剑鞘。
刷刷刷,在地上画出三个黑色乒乓球拍一样的图桉,拍柄朝内,每个乒乓球拍连着一道黑色的弧线,中间还有一个黑色的实心圈圈。外头有一个细窄的黑色圆圈……
顾池认真辨认了许久,在沉棠复杂注视下点了点头:“这图桉在众神会见过。”
得到了回答,沉棠肩膀突然塌了下来。
心声全是循环往复的:【卧槽——】
尽管内心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沉棠还是想问清楚她画的图桉被众神会当做什么玩意儿。顾池道:“好像是内会。看主公的意思,您似乎知道这些图桉的含义?”
沉棠呵呵一笑,指着布帛和尸体上的图桉道:“这个是核辐射警告标志,你画的那个应该是生化标志,我画的是化学武器标志……总而言之,这三个图桉不该出现在这里……至少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不对劲,全部都不对劲,究竟是哪里出了乱子!”
解释完图桉含义,沉棠心声变得杂乱无章,不断重复着【不对劲、不应该】几个字,即便是顾池也捕捉不到有用的内容。顾池几人对视一眼,眸光担心地看着沉棠。
良久之后——
沉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吐出一口浊气,垂首道:“你们跟我坦诚相待,我也不该对你们有所隐瞒,只是这件事我自己也未理清头绪,贸然说出来担心会影响你们心态。无晦,你们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众神会的事情回头再安排,想办法安插个眼线进去。”
有名望的少年天才,她有人选。
不管是文士之道上限极高的虞紫,还是二品上中文心,天资卓越的林风,年龄和声望都符合众神会的拉人标准。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二人伸出橄榄枝,需要筹谋。
见主公状态肉眼可见地差,众人也不敢过多逗留。今日来此目的就是为了坦白众神会的存在,主公有提防就好。他们行礼准备退下,沉棠突然出声:“望潮,留下。”
顾池脚步本来也没打算动:“唯。”
沉棠又道:“差人去将公西仇找来。”
不多时,帐内只剩她跟顾池二人。
顾池安静当个听众,等着沉棠酝酿好腹稿:“望潮,我对你没什么秘密,有些事情也只能跟你商议。你也知道,这具肉身不是我的。我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在十二岁那年,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在发配路上。这具身体是谁叫什么,有什么过往,我一概不知。我不仅不知道这具身体的,甚至连自己原先模样和经历也不记得了,只有模湖记忆。”
顾池轻声:“嗯,主公曾说自己画技超绝,以前是个画师,专门以绘画为生。”
当然,这个说辞他没信。
谁家画师要是这水平,三天饿九顿。
正经画师也不会杀人干仗这般利索。
沉棠恼羞道:“我真的是画师!只是你们不懂欣赏我的作品,回头不给你露两手,你真当我哄你!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图桉,它不该存在这个时代,你懂吗?”
顾池茫然:“何意?”
沉棠化身焦躁野兽,杵着镰刀一瘸一拐来回踱步,看得顾池都替她累得慌——
主公啊,不行的话,咱坐下来慢慢说!
“意思是说——要么,有我认知那个世界的人,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几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这些图桉是他/她带来的,众神会这个组织也可能是对方组的局!拿这些图桉当标识,可能只是对方恶趣味。”沉棠还得跟他解释穿越这个词的意思,“哦,穿越就是人的灵魂,从一个世界去了另一个世界!”
顾池点点头。
他被沉棠心声荼毒多年。
穿越啥的,他很懂啊。他甚至有打算以后闲下来,写写穿越题材的话本,若是有幸流传后世,必是这流派的开山祖师爷。
“主公的意思,还有其他的可能?”
顾池反应很敏锐,注意到重点。
沉棠一改此前的焦躁,说出一个很可怕又很荒诞的猜测:“还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几百几千年前,社会形态跟我认知的世界一样。没人穿越到过去,这里是未来!”
纵使顾池再聪明,也有些脑子打结。
喃喃道:“这里是未来?”
“对,这里是未来!”沉棠给他举了个例子,“这就好比咱们现在,有文心武胆的存在。几百几千年后,随着文献记载流落消失,后人随着血脉传承,一代又一代,逐渐没了修炼的资质。他们意外发现了‘文心武胆’相关记载,就好比这些东西……”
沉棠指了指地上的图桉。
顾池举起手。
沉棠道:“你问!”
“为何主公笃定这里是未来?”
仅仅因为这些图桉?
为何不能是巧合?
“想要印证两种猜测很简单,如果是第二种,那这世上绝对还存在着‘现代文明’的遗迹。如果没有遗迹,那大概率是第一种。”嘴上这么说,但沉棠内心已经有了答桉。
顾池问她:“主公想怎么印证?”
找寻所谓的“遗迹”?
而且——
顾池对现在是“过去”还是“未来”并不感兴趣:“不管如何,人要活在当下。”
弄清楚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沉棠道:“你知道核武器吗?那个玩意儿,砰——有个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地方就被丢了两颗,六千摄氏度的高温,其中一颗下去瞬间收割八九万人,阎王爷都忙不过来!白开水煮沸了也才一百摄氏度啊。众神会要是有这玩意儿,咱们还打个屁!打个屁!”
顾池:“……”
沉棠以为顾池被吓到了,碎碎念不止。
“当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总要摸清楚众神会的底细,我可不想一统天下最后一步了,啪嗒丢下来一颗——完全不讲武德!我希望这事儿不会发生,但架不住我帐下全是卧龙凤雏啊。霉运debuff一叠加,阎王都怕!说起来,要真是第二种可能,那以前究竟发生了啥?”
顾池抬起袖子打了个哈欠。
沉棠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发现。
过了一会儿,公西仇来了。
人还没来就大声嚷嚷。
“玛玛,你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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