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臣所谓东攻西守者,乃是单就关外战局而言。关外地理,古以辽河为界,辽河以西为辽西,辽河以东为辽东。今我朝虽暂失辽河两岸,亦可以以辽海为界,以辽海西岸为西,即今关、宁、松、锦之地也,而以辽海东岸即辽东半岛为东,即金、复、盖、海之地也。”
见东攻西守之说,重新引起了崇祯皇帝的兴趣,杨振赶忙先把自己所想的关外方略陈述出来,他先是明确了关外的东西之分,然后说道:
“辽西之地即关宁松锦一带,乃东虏叩关、进犯大明的必经之地,此地若有失,则天子脚下,京畿之地,亦不得安宁。是以此地不守不行,但也仅此而已,守住即可,守住即是胜利,故当以守为主。
“至于辽海以东,我大明昔日金、复、盖、海四卫之地,孤悬海外,得失无关乎京师与关内大局,且其三面环海,一面对敌,此处则正该以攻为主,袭扰东虏后方,牵制满鞑力量,使其不能频繁派遣大军西进。”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振再抬头再看,就见崇祯皇帝的脸色已然好转,甚至于开始频频点头了。
看见崇祯皇帝这个表现,杨振紧接着赶紧加了一把火,接着说道:“近数年来,东虏频繁入寇辽西,关宁松锦数次大战,关内京畿尝一夕数惊,臣常思之,到底是何原因?”
杨振先是提出了一个问题,然后不等崇祯皇帝反应过来,立刻就又自己回答道:“之所以如此,皆因东虏西进无后顾之忧也!”
杨振说完了这个话,大着胆子抬头看着崇祯皇帝,直到看见皇帝点了点头,方才接着说道:
“如今,臣率部渡海,进兵敌后,托圣上洪福,眼下已恢复旅顺、金州、复州之地。此数地,虽然只是孤悬海外之辽东一隅,但在臣的手中,却能让此数地,从此成为满清心腹之患,必定让它再也无暇西进!
“如此一来,陛下很快便可放心抽调关宁之军,赶赴关里剿匪而无东顾之忧了!而此东攻西守之策,既可单独行之,亦可与方才微臣所言之外守内攻之策配合实行。今圣上垂询问策,此即微臣所思之策,皆微臣肺腑之言,望圣上察纳!”
说完这些话,杨振叩头于地,不再多言。
崇祯皇帝听到这里,心情也是大为好转,杨振所献之策,虽然不全合他的心意,尤其对于缓解当前的财政困局,没有什么实质帮助,但是听到杨振愿意立足旅顺、金州等处,进攻东虏腹地,又让他看到了杨振的锐意进取之心,令他感到欣慰不少。
当下,他见杨振叩首于地不起,便上前弯下腰,又将他搀扶了起来,然后看看在场的众人,淡淡说道:
“起来吧!冰冻三尺,自非一日之寒,朕再求治心切,也不能寄望于一朝一夕,大局就能有所改观。都起来吧!”
看见众人起来,并且小心翼翼地重新落座,崇祯皇帝便又接着说道:“关内事务,千头万绪,今日且不议它了。今日就单说说辽东之事吧!”
说完这个话,崇祯皇帝扫视在场众人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蓟辽总督洪承畴的身上,对他说道:
“洪爱卿,杨卿方才说到,要率部移驻辽海东岸,旅顺、金州、复州等地,然后袭扰东虏腹心,牵制东虏兵力,令其不能无后顾之忧安心西进,洪爱卿身为蓟辽总督,以为如何?”
洪承畴方才被皇帝怼得哑口无言,此时正想要扭转皇帝对他的印象,并且他早就察言观色看见崇祯皇帝对杨振方才所谓关外东攻西守之策颇为认可,所以此时他毫不犹豫,当即说道:
“臣以为此策可行,臣十分赞同!东虏之所以敢屡屡犯边,除却其已征服蒙古,打通塞北道路之外,概因其无后顾之忧也!
“查东虏历次犯边之事可知,自东江镇败没之后,朝鲜转事东虏,东虏始得以全力谋我大明。
“此番杨总镇率部东渡,若能在东虏后方长久立足,则关、宁、松、锦辽西之地,即有望转危为安!
“从此以后,若得辽海东西两岸,遥相呼应,相互配合,则东虏进犯蓟辽关门之事,或许可以杜绝矣!”
崇祯皇帝见蓟辽总督洪承畴也认可杨振的方略,便点了点头,随即转向另一位重臣,兵部尚书陈新甲。
“陈爱卿,你呢?”
陈新甲原来受到方一藻的影响,刻意栽培杨振,本意是想在辽东将领中间提拔一个听话的人,时不时地搞出点动静,让自己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
他并没有想过,这个杨振真能如何如何,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个杨振竟然会走到这一步,被皇帝亲自召到平台问对。
但是,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却是一个意外之喜。
这个人,算是他提拔起来的,所取得的成就战绩,当然就有他的一份功劳。
而这个杨振,在陈新甲的眼中,又显然属于那种十分懂事、十分识相的武将。
张若麟已经对陈新甲说了,杨振这次进京不是空手来的,除了那些俘虏,那些满鞑子首级之外,还带了不少从满鞑子贵人宅邸里缴获的好东西。
陈新甲听说了这一点之后,对杨振当然就更为满意了。
此时他听见崇祯皇帝问他的意见,当即站起来躬身说道:“启奏陛下,杨总镇方才所言方略,有攻有守,攻守兼备,臣皆无异议,请陛下决之。”
“嗯?”
对陈新甲这个模棱两可、没有态度的态度,崇祯皇帝有点不太满意。
崇祯皇帝已经发现,这个新任的兵部尚书没有什么主见,也没有什么担当,只知道一味迎合自己。
虽然这样的一个兵部尚书,比之先前那些总是怼自己的大臣听话一些,能让自己多少感到舒服一点,可是这种没有担当的兵部尚书,却又常常让自己无可奈何。
崇祯皇帝嗯了一声,不说话,仍旧看着陈新甲。
陈新甲显然也从崇祯皇帝的反应之中察觉了皇帝对自己这个表态的不满意,所以略一考虑,便又接着说道:
“启奏陛下,杨总镇方才所献辽东攻守之策,虽甚周全得当,可一旦实行起来,却并不容易。东西南北各方,若是号令不能一,就是方略再好,怕也难奏奇效!”
“陈爱卿这是何意?!”
崇祯皇帝见陈新甲先是同意了杨振的方略,同意了杨振移驻旅顺、金复等地的建言,现在却又这么说,好似又并不完全同意,一时有些不解。
对崇祯皇帝来说,杨振的说法,听起来好像是不错的,但是辽海以东是个什么所在,他完全没有印象。
只知道当年东江镇的毛文龙,在东虏的敌后作战,虽然发挥了不小的牵制作用,可是终究跋扈难制,不免最终败亡。
杨振此去,会不会重蹈当年东江镇的覆辙,会不会重走毛文龙以及后继者的的道路,崇祯皇帝的心里,其实没底。
所以他一时也下不定决心,此刻听见陈新甲这么说,自然要再好好问一问。
“这个——”
陈新甲已经从张若麟那里知道了杨振的想法,此时要想办法当着杨振的面,把那些想法说给崇祯皇帝。
但是之前洪承畴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明显了,就是不管杨振继续驻守辽西松山等地,还是渡海移驻到辽海以东,他的兵马仍然该归蓟辽总督衙门节制指挥。
在杨振透过张若麟提出可以直接归皇帝指挥,也就是直接由他这个兵部尚书指挥之前,他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这是大明朝一直以来就遵循的惯例,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它。
可是,杨振透过张若麟向他提出的设想,却又太过诱人了。
如果杨振上面没有辽东巡抚衙门,也没有蓟辽总督衙门,而是直接听从兵部指挥,那么杨振所取得的功劳,可不就是他陈新甲的功劳了吗?
之前杨振在辽西的那些战功,被方一藻分润去了不少,这一点让陈新甲十分眼红。
如果没有杨振在辽东屡立战功,方一藻这个辽东巡抚早就完蛋了。
直到现在崇祯皇帝仍在犹豫要不要撤掉方一藻,完全就是因为杨振所立的新功,替方一藻抵消了不少的罪责。
方一藻是陈新甲的好朋友,方一藻知不知兵,别人不知道,陈新甲岂会不知真相?
而方一藻如今竟然暴得知兵大名,原因在哪里,陈新甲同样一清二楚。
现如今,杨振占了旅顺、金州和复州,不住兵肯定是不行的,最佳人选当然还是收复了此地的杨振。
既然杨振率部移驻旅顺、金州等地即将成为事实,那么杨振这个屡立战功的福将,今后岂不是白白地便宜了登莱巡抚徐人龙?
包括眼前这个蓟辽总督洪承畴,皇帝对其如此器重,再让他捡走了杨振这个屡立战功的副将,或许一年半载之后他洪某人就要取代自己成为兵部尚书了!
这怎么可以!
陈新甲扭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稳如泰山的洪承畴,迅速下定了决心,对崇祯皇帝沉声说道:
“陛下,杨总镇乃陛下于山海关外钦点拔擢之虎将,杨总镇及其所部兵马乃是陛下钦命征东平辽先遣之军,如何使用关乎东攻西守方略之成败,岂能不慎之又慎?此天降将帅之才,助陛下征东平辽,若不能人尽其才,人尽其用,则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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