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毫不客气地说完了这些话,却又有点担心自己这个表现太像诱杀汉奸而做的局,所以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解释道:
“本都督也搞不懂你们那边的封爵规矩,什么和硕亲王,多罗郡王,什么多罗贝勒,固山贝子的,还有什么外藩部落王爵,旗下汉人王爵,什么入八分,不入八分等等。
“本都督一旦将来接受皇女,接受册封,那就会成为你们那边第四个汉人王爷,也要好好问一问汉人王爷在你们那边地位如何,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杨振噼哩噗噜地说了一大堆清虏八旗爵位名称,听得班志富也是一阵迷糊。
在这个年代,并没有多少外人搞得清楚清虏八旗的各种名爵。
就连包括班志富这种投降了螨清已经有阵子时间的中下层汉奸二鞑子,也只是知道个皮毛而已。
要叫他说,他也说不明白。
因此,他听了杨振所做的这番解释,当下也只能频频点头,表示理解了。
“这个,杨都督,我家王爷已明了早间都督借金甲喇之口——额,是金参将之口,说出的话中之意。在下夤夜奉命来访,正有我家智顺王爷重要口信要带给都督。”
“你说来听听。”
对于招降和诱杀这个游戏,杨振也有点快没耐心了,因为一直这么折腾下去,真有可能让自己军中军心出现动荡。
本来大家跟着杨振来打镇江堡,都是决心要狠狠打击清虏腹地的,结果搞了半天,镇江堡城是拿下来了,可是你杨振却又在明里暗里跟清虏搞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易。
先是自己断绝了一切外援,然后又坐视镇江堡城被四面围死而不管,同时又严令城中守军不准出城袭击清虏营地,你到底要干什么?
特别是刚刚打下镇江堡的时候,明明有那么多的人马云集,可是后来呢,却一支接一支地派了出去,致使现在城中只剩下区区万余人,这是故意的吗?
这些话,杨振麾下当然不会有人敢瞎说,但是杨振却不敢保证没人这样想。
现在城内存粮尚足,士气尚可,跟围城的清虏大军玩一玩招降与诱杀的游戏,同时叫各营哨队的官长们做做通气说服的工作,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一旦这个事情久拖不决,就难免要弄巧成拙。
自己虽然丝毫也没有投降清虏的打算,可一旦被部下的营哨队官底层将士们误以为有这样的打算,那可就麻烦了。
杨振正想着,就听见班志富说道:“都督想见我家王爷,其实我家王爷也正想与都督见一面。在下这次前来,就是为我家智顺王爷与都督面谈打个前站,我家王爷的意思是,如果都督同意,明日正午我家王爷可入城来见。”
“入城来见?!”
“正是,但有几个条件,却不能不事先谈谈。”
“好,好,好,你且说来听听。”
杨振强压着心中的兴奋,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淡定一点,但是他的心脏在乍闻尚可喜愿意入城来见的时候却属实咚咚咚咚一阵狂跳。
以前在松山城的时候,得知黄台吉有意招降自己,杨振就想着要借机诱杀几个前来说降的清虏使者或者汉奸。
可是最后入城来招降的使者,却是祖泽润和沈永忠两个人。
这两个人他哪一个也不能杀,最终扣留了沈永忠,放走了祖泽润,几乎等于是浪费了那一次的机会。
没想到时过境迁,黄台吉居然仍有招降自己的意思,而且还是叫三顺王里的智顺王尚可喜利用同属东江镇的出身,前来招降自己,这可真是老天开眼了。
还好此时早已是夜半子时了,地面虽有冰雪,可城头终究光影暗淡,杨振兴奋得难以压制的神情,被夜色掩盖了不少。
而他语气当中的兴奋劲儿,又因为城头刺骨的寒冷令得彼此说话间牙齿皆打颤,而被完美的化解掉了。
“其一,我家王爷要带几个随从就在正午前后,当众,公开入城。”
“这个——,你继续说!”
“其二,我家王爷毕竟是王爷,不可能如在下这般入城,需要杨都督你们打开汤山门瓮城内外门。”
“嗯,你继续说!”
“其三,我家王爷要都督保证入城后的安全,不管面谈结果如何,都要保证我家王爷入城后的安全,保证来去自由。”
班志富说完了这些话,盯着杨振,看杨振的反应,等杨振的回答。
而杨振深深地吸了一口城头寒冷的空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斟酌了一下,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好,我同意。”
“都督——”
杨振话音刚落,跟在杨振身后左右两边一直没有吭声的张臣和李禄几乎同时叫了声都督,显然都有话要说。
“你们不必多说,这几条,我同意了。”
杨振大概知道张臣、李禄想要说什么,但是此时此刻他已定下决心。
就在方才深呼吸的一会儿工夫,杨振已有了自己的盘算。
他当然知道,尚可喜提出的这几个入城见面的条件,包藏着进一步惑乱城中军心的谋划。
尚可喜一行,就是要借此机会当众坐实了自己私通城外大清兵,并且已经跟城外大清兵暗中通款洽谈的“罪名”。
什么大白天公开入城了,什么打开早已堵死的瓮城内外门了,都是为了这一点,就是为了让杨振尽可能的兴师动众,尽可能搞得城中守军人尽皆知。
但是尚可喜唯独可能没有想到,只要他敢入城,杨振并不担心他要求满足的这些条件会对自己有什么真正不利的影响。
因为杨振已经决定,只要尚可喜入城,就立刻将他拿下,然后押到城头,当众斩首示众,杀了祭旗。
只要自己这么做了,之前的所有跟暗中洽谈投降有关的话题和疑虑,都会一下子消散无踪。
到时候,再把自己已经准备好的那封写给黄台吉的书信,交给尚可喜的随从带回去,就一定能成功激怒黄台吉了。
“既然都督同意,那么在下就不多停留了,请都督命人放在下下城。”
班志富见杨振答应与智顺王见面,并且口头上也已同意了自己转达的那几条要求,当下就要告辞。
而杨振自然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一切在明天就要见分晓了,有什么话都可以到时候再说。
当下杨振也不多言,朝金玉奎一扬下巴,示意由他放班志富下城,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班志富突然再次说道:“杨都督,我家王爷要都督保证入城后的安全,至于如何保证,毕竟口说无凭,在下来时我家王爷还没有想好,请都督今晚也想一想如何保证这一点。想好了以后,明日我家王爷来时再谈。告辞!”
班志富说完这话,也不等杨振的反应,立刻转身朝着来时的那个垛口处走去。
杨振本想再说点什么,但是见他言毕即转身离去,深呼吸一口冷空气,压住了心头突起的怒火,终究没再说话。
转眼间,金玉奎领着几个随从将吊篮从城头放下,而班志富的身影,也很快就消失在了城西的雪野之中。
“都督,班志富所说的这些条条框框,未必是尚可喜那个王八蛋想出来的,都督赶来之前,卑职从班志富的嘴里面套出了一些话——”
金玉奎将班志富送下了城头,立刻转身回到了正在目视班志富快速离去的杨振身边,将他之前从班志富口中得知的情况讲了出来。
“他虽然不肯实说,但卑职猜得出来,清虏伪帝黄台吉身边有个叫范文程的大学士,很有可能在给尚可喜出谋划策拿主意!”
“你说什么?!”
对于金玉奎突然提供的这个情况,杨振先是一惊,继而大喜。
“你是说尚可喜提出的这些要求,可能是范文程的主意?!那个范文程,也参与到了此事当中?!”
金玉奎见杨振对自己所说的话反应如此强烈,也是一愣,随后紧了紧身上羊毛皮的战袄军大衣点头确认道:
“没错,那个范文程是清虏伪帝御前内三院谋臣之首,最擅长揣度人心,最好弄阴谋诡计。据班志富说,非要叫他白天前来叩城的,不是尚可喜,而是这个范文程。
“都督想的是,不事声张,静悄悄的最好,可他们想的却是,要乱我军心,最好搞得人尽皆知。方才班志富提出尚可喜白天入城的安排,想必又是范文程的主意!”
“嗯。”
听了金玉奎的这番话,杨振想想后来史书上对于范文程的记载,嗯了一声,认可了他的说法。
“那么,金参将,以你在尚可喜麾下多年的经历,你觉得入城面谈这个主意,会是尚可喜的吗?”
对于班志富所讲的尚可喜要入城与自己面谈一事,杨振虽然非常希望尚可喜这么做,但是想来想去,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大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
“不可能是尚可喜自己的主意。以卑职对尚可喜的了解,他绝不会就这样自蹈险地。相反,派班志富或者其他部将前来,才是尚可喜一贯的做法。”
面对杨振的问题,金玉奎的回答,可谓是斩钉截铁,直接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说实话,卑职也不知道尚可喜为什么要有此一举,除非这是清虏伪帝黄台吉的安排,或者是那个范文程的主意,要不然根本解释不通。”
听了金玉奎的这个回答,杨振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然后对聚拢在身边的几个人说道:
“管它是谁的主意呢,也不管他明天会有什么歪点子,左右不过剩下几个时辰而已,明日正午就见分晓了。
“诸位,安排好今夜的防务,然后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务必打起精神来,且跟着我,演一场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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