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杨振其实也无从推测。
不过当他从沉迅的口中知道,崇祯皇帝提拔重用了沉廷扬来负责转运粮草,他的心基本安定了。
因为原本历史上,就是沉廷扬在上了海运书之后被崇祯皇帝提拔重用,负责通过海运从江南向辽东转运粮草饷械的。
虽然原时空松锦大决战的最后结果,是以云集辽西的九边精锐全军覆没,松锦大战以大明一方惨败而告终。
可是松锦决战的失败,跟粮草饷械的供应关系并不太大。
当时,沉廷扬奉旨常驻登州,转运粮草不断,为十几万大军储备了足以支撑一年有余的粮草。
然而万分可惜的是,大战开始没有多久,明军储存在笔架山的大批粮草就被清虏突袭焚毁了。
可是即便如此,当锦州、松山、杏山等城投降之后,清虏依然从城中获取了数不尽的粮饷大炮和弹药。
从这个角度来看,崇祯皇帝没有看错沉廷扬,而沉廷扬也没有辜负皇帝的信任。
所以当杨振得知,是沉廷扬奔赴淮安负责征集并通过海运解决粮草问题之后,他也就暂时不再担心后方补给问题了。
当然,除了这些“好消息”之外,这次沉迅前来,还带来了其他两个真正令杨振欣慰的好消息。
首先一个,就是在崇祯十四年的腊月二十九日,除夕前一夜,崇祯皇帝犹豫再三,终于接受了陈新甲、王德化、沉迅等人的建议,决定释放孙传庭,并重新起用孙传庭为陕西三边总督,叫他戴罪立功。
至此,孙传庭被关在京师天牢里已经有整整三年之久了。
当然了,在原本历史上,再过几个月之后,等到崇祯皇帝派去接替傅宗龙三边总督职位的汪乔年也被三边诸军坑死之后,已经无人可用的崇祯皇帝也会重新起用孙传庭的。
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中州剿贼战场上的局势就更进一步恶化了。
如今早起用孙传庭几个月,不仅能够避免汪乔年的身死军溃,而且还有可能扩大李自成二打开封城时大明守军的战果。
“圣上已经明发旨意了吗?”
“已经明发旨意了,年前腊月二十九就明发旨意了。”
“孙传庭孙军门,已经出京奔赴军前了吗?”
“正旦朝会之后,即已陛辞离京。”
“那就好。有孙传庭孙军门在,中州局势当不至于恶化,朝廷正好集中全力用兵辽东。”
“都督何以如此看好孙传庭?”
“你见过孙军门吗?”
“见了。旨意是沉某去传达的。沉某还向孙军门说起了都督向圣上建言起复他的事情。”
“这么说,孙军门知道本都督了?”
“当然,岂止是知道,孙军门对都督开镇金海,屡败清虏的事情早有所闻,一再询问都督的近况。”
“哦,呵呵,等将来天下太平了,本都督也希望有机会,与孙军门把酒言欢啊!”
杨振听说孙传庭知道自己,心中相当高兴,他没有见过孙传庭,所有对于孙传庭的了解,都来自明末的史料。
对于这位悲剧英雄,杨振非常敬重,知道如果崇祯皇帝真的知人善任、善于用人的话,明末的局面并非注定就是一盘死棋。
想到这里,杨振脸上的喜色渐渐澹去,再次回复了既有的庄重澹定。
“沉先生,既然你见过了孙军门,那么对此人,你有何观感?”
“观感么,此人坚韧,强硬,也可说是执拗。沉某人很担心,孙军门到任以后,难以与同僚相处,甚至于依然会违逆圣意,顶撞圣上。”
“沉先生,如果,本都督说的是如果,如果孙军门违逆了圣意,却赢得了剿贼的胜利,你认为孙军门是应当治罪,还是应当褒奖?”
“这个——”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沉先生也是知兵之人,岂能在此事上含湖?”
“可是,一旦违逆了圣意,即使战场获胜,意义又何在呢?”
“呵呵,这也正是本都督一直敬重孙军门的地方!”
其实,眼前的这个沉迅,跟陈新甲、张若麒、马绍愉本质上是一类人。
他们全都没有实际上的从军或者治军的经验,甚至都没有在边塞地区的中低层文官位置上任过职。
只不过因为读过几本兵书,上书议论过几次兵事,便略微有些知兵之名,然后在某些机缘巧合之下进入兵部,从此就开始对战事指手画脚起来了。
在这一点上,杨振眼前的这个沉迅,跟兵部那几个纸上谈兵的官员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
只不过当着沉迅本人的面儿,杨振也不好拉下脸面指出这一点,只好硬着头皮夸他是知兵之人。
同时以此为名捧着他,让他接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基本道理。
“好了,不说这些了。不论怎样,孙军门获释复出,再得重用,中州战场又多一位柱石干城,终归是个喜讯,此事能成也多亏陈本兵与沉先生居中说话,将来中州形势好转,其中就有陈本兵与沉先生一份运筹帷幄之功。”
孙传庭既然已经起复,杨振希望中州战局向好的目的也算初步达成,因此也不想再过多议论关内事务了。
不过,他的这些话一说出来,还真是说中了沉迅的心思。
杨振话音刚落,就看见沉迅面露喜色,听他呵呵笑道:
“呵呵,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首先是圣上的功劳,其次是陈本兵的功劳,至于沉某么,实在是不敢当。不过,都督说道中州战场形势,沉某这里正有另外一个喜讯告知都督。”
“哦?沉先生请说!”
“记得上次沉某前来金海镇传旨,临走之前,都督曾嘱咐关注中州战局,曾言道,闯贼大会诸贼之后,很可能卷土重来,再打开封城——”
“呵呵,我的确是这么说过,不知而今情况如何?”
“都督真是目光如电,虽远隔千里,所料却一点不差。就在沉某返京之后,腊月底,闯贼打出奉天倡义大元帅伪号,纠集流寇罗汝才,还有什么革里眼、左金王等革左五营,聚众五十万,从南阳出兵北上,再次攻打开封城!”
“献贼张献忠呢?”
“献贼?献贼去向不甚清楚。”
沉迅原以为自己说了闯贼聚众五十万再打开封城的消息之后,杨振要么会急切地打听大战的结果,要么就会自夸自己料事如神。
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杨振听完他的消息,第一反应却是询问献贼的下落,这让他十分不解。
当然了,这个事放在杨振这边,其实就没有什么可不解的了。
沉迅上一次前来金海镇传旨的时候,杨振曾向他提起过,李自成有可能在年底再次纠集群贼围攻开封城。
当时,杨振说起这个事情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通过他向陈新甲甚至是崇祯皇帝说明尽快释放并重新启用孙传庭的紧迫性。
至于李自成二打开封城这件事本身,杨振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因为杨振知道李自成二打开封城的结果,知道李自成不仅没有打下重兵驻守的开封城,而且还在开封城下被射瞎了一只眼,并因此撤兵而去。
不过,杨振当时说了这个事情之后,沉迅回到京师以后,却非常关注这件事情。
不仅在第一时间将杨振的说法告知了陈新甲,而且在崇祯皇帝召见他,询问他与杨振见面情况的时候,直接上奏给了崇祯皇帝。
崇祯皇帝与陈新甲听说这件事情之后,虽然也是将信将疑,但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还是迅速接受了杨振一再叫人转呈的建言。
于是,就在年除夕前,崇祯皇帝下旨释放了孙传庭,并赐尚方剑叫孙传庭尽快赶赴开封城。
一是要让他以陕西三边总督的身份,尽快收拢散落在归德、开封甚至洛阳一带的三边诸营将士,协守开封城。
二是等到开封城那边事毕,他都要带着尚方剑尽快入陕,整顿陕西三边兵马,以便从后方出兵牵制流寇后路。
崇祯皇帝的这些谋划,沉迅也参与其中,所以他知之甚祥。
只不过他此时对杨振说出来,杨振却觉得他们这些安排有些过于拖泥带水。
要按杨振的想法,根本没有必要让孙传庭再南下中州战场,去趟开封城那潭浑水,而是应当命孙传庭走山西入陕西,尽快将贺人龙、郑家栋、牛成虎这些人的兵马掌握在手中。
然后整顿军纪,将服从命令的提拔重用,将不服从命令的斩草除根,尽快整合这几年已成一盘散沙的秦军。
否则的话,就算是孙传庭提前了小半年重回陕西三边总督的任上,但是他仍然有可能重蹈郑崇俭、傅宗龙的覆辙。
陕西三边诸军,俗称秦军,原本能征善战,一直是剿匪战场的绝对主力。
但是自从洪承畴奉调蓟辽督师任上之后,特别是孙传庭被关押入狱之后,秦军诸将就迅速堕落,并且失管失控了。
先是不从调令,擅自撤军回陕,间接坑死了督师杨嗣昌和他们的上官郑崇俭,后又临阵撤兵,而且见死不救,直接坑死了新任上官傅宗龙。
就在崇祯十四年九十月间,前三边总督傅宗龙中伏身死了以后,主要由秦军各营组成的三边军队几乎一哄而散。
延绥总兵贺人龙不战而走,直接一路逃回了陕西,驻军就食于咸阳。
其副将李国奇等人与流贼大军作战失利,先逃往归德,后逃往开封。
至于从陕西各地奉调出潼关,准备加入中州战场的固原总兵郑家栋、临桃总兵牛成虎等人,连当时新任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的面儿都还没见到一次,就听说了傅宗龙的死讯。
结果,傅宗龙一死,他们立刻驻兵不前,面对督师丁启睿、保定总督杨文岳的命令,他们一概不予理睬。
好在当时的开封城一带,内有刘肇基、吴三桂这些从关外援剿来的人马,外有驻扎在归德一带的方一藻带来的登来人马,李自成一打开封城无功而返。
这个期间,固原总兵郑家栋、临桃总兵牛成虎等人,先是在潼关、洛阳等地等待朝廷新的命令,同时也等待新的三边总督到任。
但是,他们等了两三个月后,始终也不见朝廷有新的三边总督任命,而此时他们粮饷耗尽,于是一拍两散,只留下少量兵马应付差事,其他主力一律西返。
三边军队的军纪败坏、失管失控,已经到了极点,再不好好整顿,就与流寇无疑了。
而杨振之所以一力主张孙传庭出马,重新当回陕西三边总督,主要就是他认为,到了这个时候,或许唯有孙传庭的坚韧不拔、强硬与执拗,能将三边军队重新整合起来。
其他的文官大臣,去一个,死一个,个个都是白给。
原时空,傅宗龙死后接任其三边总督位置的,是汪乔年,而这个汪乔年上任也就三个来月,就被这帮以贺人龙为首的跋扈将领给坑死了。
杨振此前反对汪乔年接任三边总督,实际上等于是救了他一命,否则现在已经可能是一具白骨了。
杨振想着这些事情,慢慢变得就有些沉默了。
这个时候,沉迅见杨振始终不问最近才告一段落的开封之战的结果,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
“难道都督就不关心闯贼再打开封城的结果吗?”
“呵呵,不是本都督不关心,而是本都督已料到结果会如何了。”
“都督早已知道结果?!”
“非也。是本都督闻知圣上从善如流,起复孙传庭,令其南下协守开封城之后,才有的推测。”
杨振见沉迅对自己所说的话,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于是进一步解释道:
“据闻开封城内,原有总督杨文岳、巡抚高名衡,以及陈永福、刘肇基、吴三桂三总兵率军驻守,而其外,又有登来巡抚方一藻率军驻归德,督师丁启睿率军驻淮阳。
“孙军门一到,开封对流贼来袭必有防备,只要早一步坚壁清野,就算流贼势大,也必然难以骤下,加上此时节天寒地冻,流贼裹挟人口众多,得不到补给,必然难以持久。
“因此,本都督断定,这次流贼久攻开封城垣不下,必然会死伤惨重,尔后一旦归德与淮阳的官军出兵救援,流贼必然选择撤围西走。呵呵,不知道本都督猜的对也不对?”
“都督真神人也!”
面对杨振的这一顿解说,沉迅有点目瞪口呆地望着杨振,不由自主的发出了感叹。
“都督所说大略,几乎一丝不差。孙军门于流贼抵近开封前夕入城,说服周藩开仓济贫,犒赏将士,流贼合围之时,开封城内兵精粮足,早已有备。但有一点,都督可能不知。”
“哦,哪一点?”
“此战之中,闯贼托大,只带一小队人马,绕城抵近观察,被巡城总兵陈永福居高临下射中面部。据闻闯贼乃是因左目中箭,伤重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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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迅说到这里,见杨振仍然是一副并不意外的样子,略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难掩自己心中的兴奋了。
“若是闯贼,就此伤重而死了,那我大明从此也算是少了一个大患。但愿皇天后土,列祖列宗,庇佑我大明朝,令我辈早日得闻此贼死讯!”
“但愿如此。”
杨振闻言,随口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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