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之和朔风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往房门扫了一眼。
若说是平日,花颜姑娘一出事,都不用他们俩说,公子肯定便急匆匆地就往听雨轩去了,只是如今偏偏花颜姑娘同公子还在赌气,又正好撞上公子为国事生忧的时候,他们俩一时还真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此时,太子殿下也正在书房之中,正与公子议事啊。
行之那一眼实在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生怕桑桑看不见,又往房门看了一眼,示意她声音再大些,这样关系生死的事儿,只要让房中公子知晓了定不会放着花颜姑娘不管的。
桑桑眼下心乱如麻,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好在她一眼就看懂了行之和朔风两人的暗示,忙不迭跟着行之往房门靠近,哭得大声了些:“两位侍卫,奴婢之前昨日我家姐姐惹了公子不快,公子此时肯定是在生姐姐的气,不想见姐姐,也更不想见奴婢的!如今老夫人和二公子跟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八公主一同前往了相国寺祈福,姐姐在小院之中高烧不退,如今更是病着无人问津啊!”
桑桑哭着,行之和朔风一眨不眨地看向房门,见房中还没有动静,朔风一向不懂也就罢了。
行之却是禁不住蹙了眉,他还偏偏不信,就看自家主子能够傲娇到什么时候,给桑桑递了个眼神,示意她继续。
桑桑忙开口,一提到哭她不一定有经验,但是只要想想这半年来花颜姐姐在府中受到的委屈,特别是过年那几日,她嘴里顿时念念有词:“前些日子姐姐已经够累了,偏生那听雨轩中的下人们一个个捧高踩低,都可着我家姐姐欺负,管厨房的那几个老婆子连炭火份例都不肯给我们。那样冰天雪地的,姐姐衣衫单薄,为了绣那幅观音绣像可谓是呕心沥血。本来一双水葱似的纤纤玉手,如今也已经长满紫红肿胀的冻疮,冷着还好,一沾热气就奇痒无比。更别说烛火微弱,姐姐连一双眼睛都熬得猩红。好不容易绣完了那观音绣像,原以为便能好好养着,可偏偏怎么又染了风寒,烧了整整一夜,此时更是高烧不退,奴婢不求公子亲自去瞧,只求两位侍卫发发善心,帮姐姐去请个郎中看看吧,否则是要出人命的呀!”
此话一出,房门骤然从里面打开,桑桑更是吓得声音戛然而止,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只能看见视野之中出现一双玄色镶玉祥云纹靴子,正在桑桑以为大公子要抬脚时,头顶传来大公子的冷硬嗓音——
“还愣着做什么?要等到府中出了人命才去?”
“是是是!属下这便去请郎中!”行之和朔风瞬间大喜过望,飞似的跑了出去。
“多谢公子开恩!多谢公子开恩!”桑桑也管不上其他了,跟着朔风和行之就走了。
卫辞青立在门口,房中的人像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颇有兴趣地走到卫辞青的身后笑着问:“本宫倒是第一次听说,老师还是这样关心府中的一位下人,不仅如此,那下人竟还是位小丫鬟?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卫辞青的目光落在院门口几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之上,听见太子殿下的话却并未立马回答,只是眸光幽幽地看着,直到行止,朔风和桑桑三人的身影都已经消失不见。
像是在看着无边无际白皑皑的雪地,又像是在透过白雪思索着什么。
“啧啧啧,本宫还真是头一回看见老师这样失魂落魄,魂不守舍,明明惦记人家又迈不出步子的样子,当真是有趣极了…”太子殿下脸上从卫辞青背后走来,绕到他的身边瞧了一眼他的脸色,脸上笑容变得促狭,一边说着手中折扇一边在卫辞青的胸膛上轻敲了敲
“殿下若再不专心,又要中盘认输了。”卫辞青神色未变,垂眸扫了一眼那折扇,眸光瞧都未瞧太子殿下一眼,便径直走了回去。
“对…对对对,光顾着看热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太子殿下折扇一拍脑袋,经过卫辞青的提醒瞬间想了起来,忙不迭走上前去查看剩下的棋局。
少见的,太子殿下在思索着自己下一步的时候,不经意间朝卫辞青那边扫了一眼,竟发觉他这位向来冷性冷情的老师当真朝着窗外在看,明显心思并不集中。
若是换成平日,太子殿下只怕以为是有什么天大的难事能够让老师分神,还当真要担忧一下,能让卫辞青下棋时分神的,从他们认识开始到现在还没有过。
可偏偏他刚才在门口听了一脚的热闹,对于此刻老师心里在想些什么念些什么人或者是事儿,他都有些猜测。
太子殿下也并未挑明了说,只是他发现接下来的老师竟然罕见地出了错,竟然是将棋子下在了最不该下的位置。
一瞬间,整盘棋的局势便因为老师那出的错立马逆转了过来。
太子殿下手中折扇也不再紧张地捏着,悠哉悠哉地在胸前扇了扇,笑着打趣:“看来那话说得当真不假,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从前本宫还不信,只觉得像老是这样冷心冷情刚正不阿的人如何会为了区区美色而乱了心智,如今再看倒也不然,瞧老师这不是拱手将胜局送给本宫了?”
“殿下还是再看看。”卫辞青自然听得出太子殿下话中的意思,只是并未接茬。
太子殿下自然也是见好就收,收敛起了神色同他说起了正事儿:“今年吐蕃大旱,交不齐岁贡,那吐蕃公主说是前来请罪,可本宫派出去的人回消息说,吐蕃公主的车驾未曾带有金银珠宝,甚至连旁的都没有,只有吐蕃公主和两名侍女。本宫倒是有些怀疑,吐蕃是想以割地和亲前来解决此事,如今朝堂形势不明,皇子众多,朝中党派虽说不敢表露,实则众多,若是再让吐蕃公主掺和进来,怕是更加复杂。”
“所以此回,倘若吐蕃公主当真要和亲,倒是要看殿下的本事了。”卫辞青下了一子,嗓音很是平静,神色也没什么起伏,仿佛除了方才桑桑前来之时,他都未曾有过一点点的波澜,“如今倒是要看看几位皇子,哪位英雄能抱的美人归?”
只是不动声色地将太子殿下刚才打趣他的话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顿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卫辞青这话虽然是有意想要噎他,但不管是卫辞青还是太子殿下都清楚眼下的形势就是如此。
虽说大景国国力强盛,周围各个小国皆不敢来犯,但有一部分很大的原因是由于景国开国皇帝年年征战,开国之初,周边无数大国小国甚是猖狂,是开国皇帝用十几年的战争,无数将士们的血肉和性命打出来的太平盛世。
像是吐蕃这样的小国家,虽然国力不如大景国,却占据了大景国往西的关键道路关卡,且与其他三个小国形成包围大景国之势,乃是重要的一环。以防周边小国联合起来,虽说小国家年年都要给大景缴纳岁贡,但也是得大景皇帝礼遇的。
此次吐蕃因为天灾无法缴齐岁贡,倘若吐蕃公主当真是要以和亲割地来解决此事,那便是吐蕃皇帝对大景献出的最大诚意。
只因吐蕃皇帝虽有皇子众多,却只有一位掌上明珠,吐蕃公主同八公主一样,乃是唯一的公主,且帝后极为宠爱。
若吐蕃公主与大景国联姻,便就无疑于原告天下,吐蕃与大景缔结同盟,更减少了对大景国的威胁,显然是十分影响天下各国局势的重大举动。
而与吐蕃公主联姻的皇子,自然而然会获得公主背后吐蕃皇室的支持,也会极大的影响各位皇子在朝中和皇帝心中的分量,是极大的助力。
皇帝礼重吐蕃,自然不能完全疏忽吐蕃公主的意愿强行赐婚,所以这个助力能够花落谁家,自然要看哪位皇子能够最先赢得美人心。
但无论如何,也都是政治联姻。
提起此事,太子殿下明显叹了口气,不是很想提及此事,一边同卫辞青继续下棋,一边不动神色地绕开了话题,“说起吐蕃公主前来此事,本宫倒是想起来前日的那桩事儿,若是没猜错的话,皇祖母和母后之所以想求一副观音绣像,其实就是为了给你和宁儿赐婚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吧?还打着祈福的幌子,本宫皇祖母和母后为了宁儿的婚事啊,还真是费尽心思,偏偏宁儿喜欢上老师这么一个木头人,真是……本宫就说,真心赏人如何会用那劳什子的绛珠果,众所周知,那绛珠果除了做糕好吃,其他的恐怕也只有哪家有喘鸣病人的才会想要了。”
刚说完,便听得“砰”的一声,卫辞青手中那枚棋子重重地落在棋盘之上。
太子殿下神色微变,这才发现卫辞青的神色骤然变了,眉头紧蹙地凝视着他问,“方才殿下说,绛珠果除了食用,还有什么用处?”
“老师问这件事情做什么?那绛珠果除了食用,最大的用处便是能够医治喘鸣,比一般医治喘鸣的药强上百倍,不说完全治愈,但至少也可保病人十年无虞。”太子殿下一听竟然是只是绛珠果一事,神色瞬间轻松起来,摇着折扇道:“也难怪老师不知道,别说是老师,本宫估计整个大景国应该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就算是那专门医治喘鸣之症的太医也是不曾知道的,说起来还是因为本宫前些日子去三弟府中探望,老师也知道三弟向来体弱多病,他那病是打娘胎就带出来的,也不是一般的太医可医治的。都是下令从全国各地搜寻的名医神医。其中就有一位说是从那本古籍中曾经看见过,说是绛珠果对治疗喘鸣有奇效,本宫也是这才得知。”
说完,太子殿下便瞧见自己老师眸中一深,脸上也难得变了神色,下颌线紧绷,像是想要急着做什么事儿。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说话,只见卫辞青骤然起身,朗声唤来门外的小厮:“来人,太子殿下乏了,送太子殿下回东宫。”
说完,没等太子殿下反应过来,那两名小厮就到了他的身边,大有送他出门的架势,他忙拦住要起身往外走的自家老师:“老师…这棋还未曾下完呢,怎能如此没有棋品呢?”
话音刚落,卫辞青幽凉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脸上,随手捏起一枚棋子下到棋盘,再抬头看向太子殿下:“如今结束了,今日微臣有要事,还请殿下改日。”
说着,卫辞青朝着看着棋盘满脸呆愣的太子拱手作揖,随即转身就走了,半点未曾犹豫。
身后太子殿下呆愣地看着棋盘半晌,随即看着卫辞青的冷傲背影气得牙痒痒:“本宫就说怎么今日一局棋竟下了这样久,还以为是自己的棋艺走了长进,结果老师你又耍本宫玩儿!!”
那两名小厮显然学习了卫辞青的优良作风,看着眼前太子殿下生气的模样,眼不眨脸不红地弯身:“殿下,请…”
“请就请,改日本宫定要见见能将老师弄得这样魂不守舍的人儿究竟是什么模样!”太子殿下气得大步出走。
……
听雨轩的偏院之中。
老夫人带着二公子出了府,听雨轩经常伺候二公子的除了花颜以外也都走了,基本上听雨轩全在张嬷嬷的掌控之中,她与花颜有仇,明眼人看出来的自然不可能接近花颜。
卫辞青强势步入院中之时,郎中已经提着小药箱出来了,神色看起来不甚严肃,想来应该是花颜的情况稳住了。
行之忙上前来禀报:“回公子,花颜姑娘的情况好些了,已经在慢慢退烧,再按照郎中的医嘱服药,不出三日便能好全了。”
“嗯。”卫辞青低应一声,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停止,径直从中堂进了厢房。
一看见卫辞青进来了,李嬷嬷和桑桑行礼之后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这是第二次,卫辞青看见这样脸色苍白没有生气的花颜,如同一个没血没肉的木头人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之上。
那单薄的身影仿佛下一刻一阵风吹来便能将她带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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