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帝的面色已经变了,他愤怒,雷霆大怒。
因为他在白明微身上,没有看到该有的垂死挣扎,甚至有一瞬间还令他感受到白惟墉的气息。
是的,他厌恶白惟墉,厌恶到骨子里。
厌恶白惟墉,厌恶白惟墉就像一块难啃的骨头,软硬不吃,且对他毫无敬意。
圣贤之言,治国之策天天挂在嘴边,成日对他这个九五之尊指手画脚。
他早已积压满腔不满与怒火,那些情绪,就像沙丘越堆越高,好不容易才因白家遭难得以稍稍缓解。
可此时,白明微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又让他怒不可遏。
察觉到元贞帝的情绪变化,秦丰业立即煽风点火:“放肆!白明微,你在质疑陛下的决定,还是在教陛下做事?”
白明微抬眸看向这个长袖善舞的小人,把他小人得志的嘴脸尽收眼底,忍不住唇角挑起,反问道:“大人这话,明微不敢苟同。”
“其一,边疆战败的塘报刚刚传来,几万将士埋骨黄沙之下,前因后果尚未查清楚,怎能因为我白家是主帅,就要我白家担罪责?”
“陛下圣明,并没有在未查清楚实情时处置白家,既然陛下未做出处决,又何来质疑陛下决定之说?”
“不过让明微好奇的是,您为何急不可耐,字字句句都把罪责扣在白家头上?”
“您说白家用兵不善,导致失城丢地,此事您亲眼目睹,还是已经查清了?怎么张口闭口就来?”
“寻常犯人治罪,尚且要通过层层关卡审核,就是为了避免冤假错案,怎么到了白家这里,全靠大人的一张嘴?”
“胜败乃兵家常事,自古就没有真相未弄清楚就让将领担责这种荒唐事,八万将士全歼乃不争的事实。”
“但只要有一日没有证明此事全是白家的责任,就轮不到大人在这里胡言乱语,难道大人的话就是律法,是圣典不成?”
“其二,您说明微在教陛下做事,更是无稽之谈,难道一直在越俎代庖的人不是您么?难道一直在抢陛下的话,欲图代替陛下行事的人不是您么?”
“分明好丑都被大人说尽了,怎么现在反而混淆视听说明微不敬陛下?所以大人的话,明微不苟同!”
一番话如珠子似的蹦出来,完全没有给秦丰业插嘴的机会,气得秦丰业浑身发抖,指着她半响都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招了个什么人进来,想看别人笑话自己却成笑话。
秦丰业气得嘴都歪了。
元贞帝端凝的神色,顿时愈加紧绷起来,唇角难以抑制地抿住,愤怒之色溢于言表。
本来,对于白惟墉的处置,他早已下定决心。
留给白惟墉的,只剩下死路一条。
但碍于白惟墉的影响力,他不愿做得太过明显,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有足够的耐性,等那风烛残年的老人生命力一点点流逝,直到只剩下一具腐朽的躯壳。
准白明微进来,也只是想看余兴节目。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在白明微这里不但看不到笑话,反而被气得不轻。
半响,他才克制住怒意,没有对白明微直接大发雷霆,但是他的话,却昭示着他胸中的怒火。
“白明微,好个牙尖嘴利的白明微,小小年纪不学好,难道白惟墉没有教过你最基本的礼教么?你怎能对朕的股肱大臣不敬,还是当着朕的面。”
这是明晃晃的偏袒了。
一代君主怎么眼瞎到这个份上?
英雄之骨埋没黄沙之下无人问津,小人几句好话却占尽风光得意。
就因为白家人不会溜须拍马,就因为白家人不会谄媚逢迎,所以活该受委屈。
而秦丰业毕恭毕敬,就算阳奉阴违也不去计较。
这就是祖父鞠躬尽瘁、殚精竭力也要辅佐的君主么?
白明微的心,渐渐滑入无底深渊。
但她还是压抑住胸中的愤怒,恭敬地道:“陛下,臣女并未不敬太师,臣女只是不想担莫须有之罪。”
从见到祖父那一刻起,白明微就已明白,元贞帝想要祖父的命。
白家兵败,按理来说皇帝应该查清楚再处置。
但因为祖父御前撞柱已经犯了死罪,所以皇帝急不可耐,想直接把兵败的罪和撞柱的罪一起罚,让祖父死无葬身之地。
为此,还把旧账翻到选妃一事上,好让他们的指控听起来更真实。
白明微心底冷笑不已。
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认下这罪。
一旦她这里开了个口子,接下来要想再洗脱罪名,简直难如登天。
元贞帝冷冷地看着白明微,眼中怒涛翻滚。
真是块又硬又臭的粪坑石头。
和白惟墉一样令人生厌。
如果不是白惟墉高居相位,拥有辅政之权,又怎会养得一个两个如此嚣张?
他实在不耐烦和白明微纠缠,又不愿意落下欺负一个女娃的名声。
就算要处置,也是悄悄的。
于是,他道:“白明微,抛开边疆之事不谈,就来谈白惟墉撞柱一事,律典明文规定,宫中自戕是死罪。”
“朕念在白惟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会立即依律惩处,但朕身为一国之君,不会带头把法典当成儿戏。”
“白惟墉撞柱一事,需得有个结果,否则臣民不安,白惟墉必须入狱接受惩处!”
“另外,在八万将士全歼的原因查清楚前,朕也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总不能白家人打了这么一场败仗,朕轻描淡写就一笔带过,不做出任何反应。”
“朕就不怪你御前失仪之罪,且对白惟墉的处罚结果不会改变,你回吧!女子就应该有女子的模样,没事就在屋里绣绣花,像今日这种闯入宫的冒失行为,断然不可再发生,否则朕决不轻饶!”
元贞帝要等白惟墉死的心,坚如磐石。
无从改变。
白明微笑了,活生生地给这个不要脸的皇帝气笑了。
什么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瞎了么!
祖父兢兢业业一生,为东陵立下汗马功劳。
到头来只得一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就抹杀了祖父所有的努力和价值了么?
白明微正欲开口,外头的内侍匆匆进来,小声禀报:“陛下,白相情况急转直下,御医说,恐怕熬不过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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