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西边飘着一片火烧云。
冬日的阳光,不论是朝升夕落还是时值正午,似乎都少了几分灼人的锐利,多了些许令人舒适的温暖。
整座山头,萦绕着余晖淡淡的光晕。
可就在这样安宁祥和的薄暮时分,白瑜却满身肃杀地回到历城落脚之地。
见到刘尧,他收敛住情绪,恭敬下跪:“殿下,兵部参事白瑜,前来复命。”
刘尧搁下手中的东西,默了少顷,随后语气温和地开口:“白大人辛苦了,且先平身,有事慢慢说。”
白瑜起身,把自己查到的内容一五一十上报:
“禀殿下,截止刚才,驻军一共彻查了历城及附近的平仓和义仓,共计五处,每一处都查到一批来历不明的粮食与药材。”
“除了粮食与药材之外,还有一批被服物资。臣已证实那些被服便是当初本该由社仓分发给流民的其中一部分。”
“但粮食与药材的来历,还需一点时间证明。另外,前往各地仓库的驻军因为时间问题,尚且未带来消息。但臣可以确信,会有消息陆续传回。”
刘尧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听完白瑜的叙述,他抬眸看向白瑜,问:
“白大人这么快来见本王,想必已经查清,这些东西是怎么被运到朝廷的仓库中藏匿的吧?”
白瑜颔首,面色尤为凝重:“回殿下,有商贾参与其中,帮忙运送。此事所牵扯的人与势力,比我们所想象的还要广。”
说着,白瑜握紧拳头:“虽然我们已知贪腐之风席卷整个江北,上到父母官,下至普通衙役,无孔不入。”
“但是,从这些东西被神不知鬼不觉藏匿至朝廷仓库的运输方式可以判断,几乎每一层级,都有官商相互勾结在一起。”
“此等有条不紊的成熟勾结方式,可知其背后不仅有组织、有计划,还牵扯到除江北官吏以外的许多官员……”
说到这里,白瑜便止住了话头。
很显然,后边的话,他不方便宣之于口。
刘尧沉默着递上桌面的一本册子,慢慢道:“在你回来之前,本王与其余属官商议许久后得出了这些信息,你看看。”
显而易见,刘尧知晓白瑜没有说出口的话。
两人对事情的真相都心照不宣。
白瑜打开册子,上头的墨迹尚且没有干。
可见这是九殿下紧锣密鼓整理出来的,尚未完成的信息。
他默默地看着,神色却越来越凝重:“殿下,这些是……”
刘尧声音有些沉,又有些涩。
尽管他的神态是如此镇定,可言语已经出卖了他。
“这是江北十八县记载于账本之上的仓储情况;以及度过此灾情预计所需的粮食、被服等物资的数量。”
“记载于账本上的仓储极少,想要彻底度过此次灾情需要一大笔物资,按照如今的市价换算成为银子,约莫八十万两之多。”
“这还是江北平安无事,未有疫病的情况下,最保守的估计。倘若爆发疫病,粗略估算起码需要一百五十万两才够。”
说到这里,刘尧面沉如水:“所以,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谋利了吧?”
白瑜点了点沉重的脑袋:“臣,知晓。”
是的,事到如今,全都想通透了。
江北今年因为大水颗粒无收,之前的仓储又因北疆战乱消耗得所剩无几。
所以如今能用来应付灾情的物资十分匮缺。
而明微为了拯救江北的百姓,以社仓为渠道和借口,源源不断送入粮食等所需物资。
加上商人入仕这一举措,争取到不少商人的支持,社仓除了明微运入的东西外,还有商人捐赠的部分。
原本好好运用,是足够度过这次灾情的。
然而,就在他们全力以赴解决水患的时候,有商人趁机哄抬物价,使得这些物资能获得暴利,由此催生了一场可怕的贪墨之风。
从而导致原本该送到百姓手里的物资,有很大一部分被层层贪墨。
虽然明微立即实施“侠盗”举措,使得贪腐之风有所收敛,可依然失去了不少数量。
而这批被贪墨的东西,就堂而皇之地藏匿于朝廷的仓库之中。
因为有商贾参与,商贾都有着成熟的运输队伍,他们只需花费数日,就能陆续把贪墨所得帮贪官藏好。
而另一方面,商贾本身也利用商道,私下囤积了不少物资。
所以他们才会想方设法地培育疫病,一旦疫病爆发,江北情势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时候所需的粮食、药材与被服等物资,比没有发生疫病的情况,还要多上一个庞大的数量。
只要他们把贪墨所得,以及早先囤积的东西卖出去。
届时不管是朝廷出银子,还是谁出银子,他们都能血赚一笔。
最坏情况,就算朝廷对灾民不管不顾,那么他们也可以用手中的东西为筹码,奴役控制想要活下去的灾民。
前者参与者可囤积巨量财富。
后者操控整个阴谋的人,则把江北民众握在手中。
如此一来,想做什么,就是他们说了算。
哪怕制造一场“揭竿而起”的大暴/乱,也不是不可能。
思及此处,白瑜汗湿衣衫:“殿下,情势不不容乐观。”
刘尧点了点头:“自是不容乐观,正所谓法不责众,这么多人参与其中,杀都杀不完。”
“更何况本王只是一个小小钦差,动几名贪官可以,但没有那个权力,也不可能把所有人绳之以法。”
“这些涉事的贪官和商贾,他们就像是江北这座高楼的一部分,有的是基石,有的是梁柱,还有的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片瓦砾。”
“可清除其中几个还行,要是全部清除,江北就算不垮,也千疮百孔。所以本王遇到的难题,不可谓不大啊……”
“事关重大,倘若掌握不了尺度分寸,就会反噬自身,落到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白瑜闻言,深以为然。
但他还是出言询问:“殿下,您有何打算?”
刘尧反问:“你这是想得到本王的一个态度么?”
白瑜颔首:“微臣正有此意,请殿下恕罪。”
刘尧双手放于案桌上,他的神色是那样的无力。
可是那一双眼眸,却蕴着前所未有的坚决。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道阻且长,溯游从之。这条路白相走了一辈子,可江北只是本王的第一步,本王不会知难而退,只会迎难而上。”
他没有多言,可其中的决心不言而喻。
只是,面对这样的情况,他目前也没有很成熟的应对策略。
或许能借助老白相这么多年的经验,但江北的情况与从前也不尽相同,还需要制定出更完善的策略才行。
他有着莫大的决心,但依然需要正确的行动方式。
不过他并非独自一人,这是他最大的倚仗。
也是他是否取胜的关键。
白瑜拱手:“殿下所往之处,臣必誓死相随。”
刘尧紧绷的神色缓和些许,他问:“你认为此事单单只是东陵贪官的手笔,还是涉及到他国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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