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安排好了么?”
床榻上的萧重渊已然醒来,只是他虚弱得不成样子。
向来风朗月清的他,从未有过这般狼狈模样。
好比那凛冬一株将死的草,只要再多一点风霜,他便会失去最后的生命力。
守在他床前的,是两名暗卫。
很显然,这是西楚安插在历城的钉子。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萧重渊依然没有召回护卫在刘尧身边的阿六,却只是让两名暗卫听命。
可见他永远把白明微的事情,放在比他生命都重要的位置。
暗卫拱手:“照主子吩咐,都安排妥当。”
萧重渊微微点头:“如此,我便没有牵挂了。”
一名暗卫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主子,忍不住红了眼眶:
“主子,您何苦……当初知晓白璟身边的人染上疫病,你该远离白璟的!”
萧重渊不以为意地道:“当时几方势力盯着五公子,阿零不在身边,倘若我不亲自掩护他来历城,他来不到的。”
在听白璟说护卫有人感染疫病,他便明白敌人的目的。
饶是如此,他在明知自己可能会感染的情况下,只是蹙了蹙眉头,便有了决定。
因为他心底清楚,要是五公子牺牲在来的路上,小姑娘一定会很难过。
比起自己的性命,他更在意小姑娘是否伤心。
那名暗卫无话可说,只得低着头:“属下必定会集中所有的人马,为白姑娘清扫这些障碍。”
另一名暗卫开口:“主子,倘若您这边有个万一,最先稳定的应当是西楚的局势,把零大人和几位爷都留在东陵守护白府众人,西楚怎么办?”
萧重渊淡声道:“皇帝是本王一手培养,若无本王的的阴影笼在他头上,他会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守住西楚没有问题。”
暗卫垂下脑袋:“可那明明是萧家的江山,让他姓之人坐上皇位,已是主子开恩。主子竟还想把江山,拱手让人么?”
萧重渊道:“这天下,谁做皇帝都没关系,最要紧的是山河不被践踏,百姓无人欺辱。”
两名暗卫自知劝不住主子,只能红着眼眶,等待萧重渊最后的吩咐。
萧重渊道:“解决疫病的希望,在于公孙先生的师父,也就是救下五少夫人的神医,务必要找到他,知道么?”
两名暗卫听命:“是!主子!”
萧重渊的声音愈发虚弱:“下去吧,别被传染了。”
两名暗卫只好退下。
可他们却在门口,撞见了白明微。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行礼:“白姑娘,您怎么在这?”
白明微只是点点头,没有回应,便走进了屋子。
推开房门,里边萦绕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那是疫病后期,病患呕吐流涎才会留下的特有味道。
屋内昏暗异常,随着眼睛适应昏暗,白明微也从模糊的阴影中,看到萧重渊的身影。
她刚想点燃蜡烛,却被萧重渊阻止:“别……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白明微没有听他的话,依旧坚持把蜡烛点燃。
数只蜡烛被一一燃起,屋内的陈设也一览无余。
然而向来习惯观察环境的白明微,却第一次无视周遭的环境。
她甚至没有看到床前的凳子,满心满眼,只有床榻上的男人。
只是一眼,白明微便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那颗早就被她武装得刀剑不入的心,被一根根极细的线来回拉扯,痛彻心扉。
“我已经看到了。”
千言万语,潮湿心绪,到了嘴边都变成了这一句平淡的话。
萧重渊苦笑:“便是我赶你,你也不走么?”
白明微摇摇头:“不走,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走。”
萧重渊无奈:“安排了那么多,就是想护住你平安,可你却无视我的心意,踏入这危险之地。”
“我染病已成事实,无可更改,你又不是大夫,你根本治不了我,何苦以身犯险?”
“你想过没有,要是搭上你自己,白府众人怎么办?你没有完成的事怎么办?你向来冷静自持,怎就在这个关头昏了头?”
白明微一步步走近:“这头也昏了,来也来了,不管你说什么,我是不会走的。”
萧重渊一声叹息:“你非要辜负我的苦心是吧?”
白明微道:“我不会死的。元五说了,北燕大巫师给我算了一卦,我最后会战死沙场。”
“按照箴言,我已没有多少日子可活,我相信箴言不会错。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倘若你能被治好最好,倘若不能,没有多久我便与你团聚了。”
“到时候我一定可以放下所有的牵累,心无旁骛地伴在你身边,没有家国天下,有的只是我们彼此。”
白明微的话,萧重渊一点也不意外。
他早就猜出,小姑娘早已知晓那一纸箴言。
他也知晓,小姑娘决定的事情,无从改变,他赶不走小姑娘的。
于是他说:“你来,我高兴。却又不高兴。”
白明微坐到他身边,取出帕子为他擦去唇边不受控制流出来的黄液:“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萧重渊捂住嘴唇咳了咳:“与你无关,当初就算你百般阻挠,我也一定会去接应五公子的。”
“从知晓你在阴山跪于父亲的遗体面前撕心裂肺,从你抱着二少夫人逐渐冰凉的身躯泣不成声,我就发誓绝对要守住你的亲人。”
白明微竭力压制的情绪,终于一点点土崩瓦解:“可你也是我……心疼在意之人,你有事我也一样,痛不欲生。”
萧重渊勉力露出一抹笑意:“傻丫头,我这不还活着么?别难过。”
白明微没有言语,在视线逐渐模糊时,目光从萧重渊的身上移开。
萧重渊此时病入膏肓的模样,她看一眼,都觉得万箭穿心般疼痛。
小白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
它与主子心意相通。
向来活蹦乱跳的它,此刻精神萎靡。
可想而知,它究竟从主子身上,感受到多大的痛楚。
白明微握住萧重渊的手:“重渊,坚持住,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一字一句,她说得如此真诚。
真诚到萧重渊那本就跳得极快的心,跳动得更加剧烈。
萧重渊又咳了几声,而后有气无力地开口:“这些话,怎么不早点说?你明明知晓,我爱听的。”
可那声音,却又夹杂着喜悦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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