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洗脸的时候,山海觉得楼下乱哄哄的。
施无弃撑开窗,看着楼下,人们陆陆续续往同一边跑,心说准是出了什么事儿。
他们匆忙收拾好,刚出门就撞见一道出来的慕琬和黛鸾,还领着柒姑娘。几个人一并小跑过去,那方向正是绛缘桥之所在。眼见着人越来越多,他们也加快了脚步。
许多人挤在河边,对着水里指指点点。阿鸾最先挤到前面,看到水中漂浮着什么东西。圆的,缠着一大把藻。一旁还有个人瘫在树边,哆哆嗦嗦的,站也站不起来。
一打听才知道,他是旁边旅店的小二。一早起来他到江边洗了把脸,就看到远处有那么个东西漂着。他本没在意,以为是上游哪个洗衣妇的衣物漂下来了。直到一个喜鹊站上去,又被鱼群惊走,将那玩意儿踏了个儿,他才看到,它竟然有鼻子有眼的。
是个人头。
惊叫声吸引了附近的人。现在,大家都围在这儿,对那颗人头指指点点。听说有人已经报了官,正在来的路上。
“的确是人头么?”
山海这么问着,眼睛还盯着它。施无弃仔细打量了一番,略微点点头。
山海又问,能不能把他尸体唤过来。
“那首先得知道在哪儿。要把头捞上来,我才能问。”
这时候官府的人来了。有捕快用鱼网去兜它,拉着竿子顺过来,一掂,果然是一颗男性的人头。待看清是什么后,好奇心被满足的人们吓得一哄而散。只有他们几个还站在那儿。
一个佩刀的刚拎起还在发抖的小二,让这目击者随他们走一趟。紧接着,他转过头:
“喂,你们几个,是干什么的?”
山海与无弃对视了一眼,后者抢先开口了。
“我们是他乡的旅客,正巧路过此地。我呢,恰好是个验尸官,这事儿呢……”
“去去去,别捣乱,我们有验尸的。小心把你们当嫌犯抓起来。”
那人说着,将网兜向前晃了晃,立刻在地上甩出一道水渍。他向后撤一步,险些让水溅到身上。他想了想,又说:
“且慢。这位呢,是凛霄观的道人,能和死人说话。”
原本走了几步的衙役们回了头,盯着山海看。
“……你可别瞎说。”
“嘘,我自有办法。”
几人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他,身上那身旧道袍像回事儿。领头的那个思考了一会,大手一挥,叫他们跟上来。走在路上,山海还愁着脸,不知道姓施的要干什么。他只说什么都不用管,随便对着人头念几句他们听不懂的咒,再比划两下就得了。
慕琬一路皱着眉,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鬼。
转眼到了衙门后院,他们将人头摆在架子上,理好了头发。这人头微肿,少说在水里泡了大半夜。小二胆子小,才缓过神儿,看了一眼,马上把头别开,说不认识。可等人来报官说自己家丢了谁,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没办法,还得叫道长亲自做法。
烟熏缭绕搞的神神秘秘,一套看似十分专业的流程下来,把周围的人唬的差不多了。只是凛道长心里还是没地儿,不知道施无弃这算盘打的够不够专业。料想他应该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阴自己,他才勉强答应的。
最后,他将衙门借给他的旧拂尘向前一指,那颗人头竟在众目睽睽下颤动起来。
所有人都仔细盯着他,他忽然睁开眼,泡软的双唇上下开合,咧得吓人,没有节奏地说些什么似的。但他发不出声,只是这样干张着嘴比划。最后,整个头从桌上滚下来,众人吓得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施无弃走上去,将它捡起来,摆在原位。
“想必大家都听见了。”他背过手,自信满满。
睁着眼睛说瞎话。
“听见啥了?”小二干巴巴地问。
“他说他的身子就藏在绛缘桥下。”
一群人面面厮觑。
“愣着干什么,去捞啊!”
一群人抄着家伙去了。
百姓们围了一个大圈儿,几个衙役拦着人群。整个衙门就找出一个胆子大又水性好的,硬是在人堆里喊了半天,允诺了赏金才有两个大老爷们站出来。
“无弃不会游泳么?”
“会,但是衣服会脏。”
“哦。”
黛鸾和慕琬同时翻了翻白眼。只有凛道长凑过去,小声问他,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尸块有限,知道地方不错了。得等他们把身子捞上来,才能摸出来。”
慕琬这才反应过来,他或许是在捡起人头的时候,摸了一把伤口的断面。
“对了,那切口可曾有什么蹊跷?”她问。
“哟,你居然能想到这个么。”
“问你话呢。”
“肉泡的有些发,但整体还算平整。但脊椎骨的切口很光滑,不像是人劈掉的。”
阿鸾转过头,问:“你是说,可能是妖怪干的?”
“喏。”他指了指桥上,“在那儿,昨晚我看到那个桥姬。”
“你也看到了?”
山海立即看向阿鸾:“你莫非也……但我倒是不曾见过。”
“的确是有人的。我见她站那儿不动,也没有碍着谁。人群往来拥挤她却一动不动,还有人从她的身形里走过去。我猜,她确乎不是人类。”
阿鸾在旁边比划起来:“是不是,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长衣,还绣着金边的花?”
“的确如此。”
山海与慕琬对视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他们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怀疑,死者的确与这桥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太阳当空,晒不化路人们倔强的心。怕是过会儿捞上来,跑的又比先前还快了。
捞了许久,一个汉子终于冒出头,手里抓着一团什么东西。肉色的,泡的发白。山海心里一惊,想着别又是另一颗人头吧。结果等他游到岸边,放到地上他们凑上去看,才发现那是一截比人头小些的肉块。
……肉块?
它是柱形的,前后的切口都很整齐。施无弃看了一眼,说:
“这是……一截儿大腿,靠近膝盖的部分。”
众人哗然,连知了都不叫了。
碎尸案。这下麻烦就更大了。
“这桥姬……得跟他多大仇啊。”施无弃嘀嘀咕咕的。百姓们听到桥姬二字,立刻窸窸窣窣讨论起来。大家都觉得,死者定是个负心汉。
衙役们发着呆,还没缓过神。山海走上去前问他们前几年的案子,知府连忙对他们说,可以回去调动以往的案子。正说着,又一个衙役浮上来,手里攥着半截骨头,不知道是哪儿的。来回换了许多帮忙的百姓,捞了足足一个时辰,还是什么都没发现。或许有些已经顺着江流下去了,而那颗头是卡在桥墩子边,才让人看见的。
还有一个办法,是拦着上游的坝,等着水落尸出。但这事儿操作起来麻烦,而且知府说河堤是上头修的,要关闸,得派人去找县衙。可等县上批下来,怕也是给鱼吃的差不多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施无弃撩起袖子,也不管先前那套靠山海的仪式,直接摸向那两个尸块。沉默许久,他才缓缓开了口。
“这不是同一个人。”
百姓们一片惊异,立刻交头接耳起来。知府脸色有点差,压低声音告诉山海,前两年的确有失踪的人,只是谁都没往绛缘桥的传说上想。每年这里都有人来,也有人走,只要没人报官,鬼知道少了谁。
至于这骨头,是人都觉得蹊跷。只泡了一天的尸块,怎么就会被鱼虾吃得干干净净?
“施公子,你还知道些什么?”
“唔。这碎骨生前是个做工的,那尸块……我想应当就是那个人头,它生前也不是本地人,是个商人。除了年龄相仿外,目前而言看不出这两人有什么直接关系,或许是尸体还不够完整。此外还看见了几个人的面孔,只是不确定有何联系。”
正说着,最后一个来帮忙人爬上岸。她是个渔女,长得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怪结实的。她爬上岸,离得近的慕琬拉了她一把。结果她伸手后,往她手里扣了些脏兮兮的石块。她定睛一瞧,发现不是石块,是几段白森森的脊椎骨。
“我了个……”
她及时闭上嘴,把呼之欲出的江湖粗口咽了回去。施无弃一把抓过来,在手里盘了几下,蹭掉了许多污泥。
渔女拧了拧衣摆的水,对他说:“从河底的泥里抠出来的。”
“谢了。有点眉目。”
几人凑上来追问。
“什么眉目?”
“他们认识同一个女人。但我并不清楚他们有什么关系……”
“什么样的女人?”知府追问。
“短头发的女人,拢到后面扎了个小辫儿。眉清目秀的,就是左边脸有点小小的疮,倒也没什么大碍。笑起来的时候,疮会隐在酒窝里,所以左边酒窝显得比右边深。”
渔女刚穿上鞋,接了话:“这不是镇南的剪娘吗?她男人好像就是个行商的呀?”
山海立刻交代下来。
“我和施……不,慕琬与我去一趟,现在就去。施公子和阿鸾,回衙门查那些旧案。”
他们各自点点头,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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