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山海在庭院里摆好了阵法,缭绕的烟从不同的角落涌来。蜡烛也在四处点着,照亮了这方不大的空间,蜡烛上刻着特殊的字,每个人的手里也提着灯。
仪式准备得越周全,占卜的结果越准备。但他们实在没有时间沐浴更衣了,只能以现有的最佳情况,来准备这场问卜。
山海站在阵的中央,解开了阴阳髻,掺杂着白丝的头发散在肩上。其余的人站在一旁,不敢贸然打搅,生怕影响了结果。
就在人们都专注于这场仪式时,有人从后院冲了过来。
“山海!”
是阿鸾的声音。
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向那个跑来的小姑娘。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几乎没人将这个跑得飞快的、不知从何而来的丫头和黛鸾联想到一起。她冲上前,闯进了阵法,奔着山海去了。
双目紧闭的山海忽然持剑转身,桃木剑的尖端对准了阿鸾的眉心。她僵在那儿,其他人才看清,竟然是她——她回来了。
“干什么干什么,”短暂的错愕后,阿鸾嚷起来,“本姑娘货真价实好吧。”
说完,她直接伸手攥住了剑身,往自己这边一拽,一点儿没跟山海客气。山海还是没有说话,面无表情,不知在怀疑些什么。慕琬想走过去,却被施无弃拦下了。他靠近了两步,仔细看了看阿鸾,对山海说:
“是她。”
他听叶姑娘说了,狩恭铎曾变成他的样子。
山海慢慢睁开了眼睛。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但那双眼睛分明写满了疲惫。那种疲惫是突然涌现的,是在施无弃告诉他那两个字后,从心口瞬间喷薄而出。
慕琬终于也跑过来,蹲下身,把黛鸾紧紧抱住。
施无弃没说什么,拍了一下山海的肩。山海觉得,这时候他应该像所有当师父的一样说些什么,或者至少学学慕琬,给失散的徒弟一个拥抱。但他终究什么也没做,什么都没说出口,他只是不断地叹气,接二连三,像是要把所有的话都用哀叹表达出来一样。
“是我失职。”他突然说。
施无弃看了看他:“什么?你这话说的……”
阿鸾听见那句话了。她从慕琬的怀抱里回头,对他说:
“怎么能怪你?啊,也千万别怪叶公子,是我自己乱跑的。”
这时候,站在旁边的叶氏兄妹也靠近了些。叶临兮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我真的吓坏了,怕你师父把我给骂死。结果他什么都没说,害得我心里更难受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你们行走江湖,尽管报我的名号,保准你们衣食无忧!”
“你家里排行老几啊。”叶子序在旁边嘀嘀咕咕。
两个人又拌起嘴来。阿鸾听着他们胡闹,跟着傻笑。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身上翻找了半天,大家都看向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找到了。”阿鸾掏出香囊来,“这个还给你。要不是它,我可能早喂虫子了。”
慕琬心里一惊,呆呆地接过她递来的香囊,打量了一下,发现的确是自己的东西,也似乎没被谁做什么手脚。她很惊讶地问她,是从哪儿找到的。
“一片草丛里。”
“……兴许是我追笑面狼的时候掉的。”
“咦?你又遇到他了!”
“说来话长……你先说说,你是怎么回来的?”
施无弃也随声附和,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阿鸾就如实说,是一个叫朱桐的姑娘送她回来的。
“她手里有一根细细的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她就顺着那根线走,让我拉着她的手不要松开。我们从奇怪的地方穿过去——有个瀑布,我们钻进去的时候,身上一点水都没有,很快就到了别的地方,特别黑,她就让我闭上眼睛,只管跟着她。我觉得像六道灵脉,就问她是不是,她承认了,还给我看了一个令牌,牌子里有个小抽屉,里面有一片青色的花瓣,很好看。朱桐姑娘说她虽然眼睛不好,但她的线遍布世界的任何地方。”
“那花瓣,是娲堇华,狩恭铎也有。”施无弃如此说:“阿鸾说的不假。朱桐是皋月君的手下之一,全天下的情报和线索都经她的手。狩恭铎负责整个殁影阁的财物流动;吴垠除了自己喜欢整些散钱,主要负责药材蛊术;佘氿她未曾提过;解烟精通拷问与刺杀……甚至与左衽门有来往。”
“咦?你怎么知道的比我还清楚?”先前与他侃侃而谈的叶子序感到十分震惊。
“啊,这些是与皋月君交谈中得来的……我回头与你们细说。先进屋休息一下,听听阿鸾还有什么要说的。”
于是他们都进了屋,几个人挤在山海的客房里,显得十分拥挤。刚坐下,阿鸾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尽管很想听她那传奇的经历,但叶姑娘还是自告奋勇去给她到后厨弄吃的,叶临兮去打了下手。柒姑娘给她倒了热水,她捧在手里,老老实实地说了自己的遭遇。如何发现山崖上的树洞,如何靠香囊辟邪保命,听见皋月君一个神秘人如何的对话,自己又如何被皋月君发现,如何周旋。她说的时候,山海他们的脸色却越来越差了。
“你当真没听出,那个男人的身份是什么?”
“真的不知道……只知道皋月君叫他恩人。”
“又是恩人。”施无弃低声抱怨。
“听那对话里提到的,是像极了我们……”山海琢磨着。
慕琬拿出香囊,反复看了看。
“真是怪了,若皋月君要回收代价,的确是很好的时机,但她没有要……那你最后,是拿什么交换才脱了身?”
这时候,叶姑娘端着两个碗进来了,身后的叶临兮捧着一个大盘,里面也放了一样的五个碗,里面都冒着袅袅的热气。叶姑娘将一份放在阿鸾面前,一份放到施无弃面前,然后挨个按顺序接过叶临兮大盘子里的碗,摆上桌。大家都谢了她。
“呃,这时间,没地方买肉,你们随便对付一下……”
她自己看着这些清汤寡水,也觉得尴尬,但并没有人介意。几片菜叶,几块豆腐,就是这道汤的主题了。阿鸾端着碗吹了吹,一饮而尽,打了个响亮的嗝。
“怎么样?”
“像……素白水。”
这孩子太实诚了。
“有就不错了,我觉得挺好。”
施无弃陪着笑。这时候,大家都捧着碗,多少喝了些。叶姑娘催阿柒也喝几口,阿柒呆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
“她不饿。”施无弃的神情十分严肃,“真不饿。”
“不饿也得吃点,空着肚子怎么行。”叶临兮跟着附和。
“那什么,之前阿鸾说到哪儿了?她是怎么说服皋月君,让她放自己回来的?”
明显的转移话题,但有效。于是,所有的目光都挪到阿鸾身上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对不起,我把扳指换了。我本来想换锁,但她不换……”
“嗬,真是亲师徒。”施无弃看了一眼山海。
“什么意思?莫非山海也……”
山海却皱起了眉。
“为什么她要两个?”
“谁知道。或许,是因为这样同源的黑白玉,比较值钱?虽然她也不像缺钱的样子。”
“她收下我的戒指是为了方便找我们,按理说,没必要再收阿鸾的。”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万一,她就喜欢这一对儿呢?”慕琬安慰他。
“无弃,既然你与她聊过,你能断出她所思如何么?还有金砂庄的事,你还没说。”
山海扭脸看着他,语气认真极了。施无弃本身也没有推三阻四的意思,他吸了口气,一只手放在桌上,用指尖敲打起桌面来。
“唔,我想想该怎么说。我与狩恭铎对峙的时候,得知殁影阁欲对禁术加以研究——死而复生之术。我先前以为是狩恭铎私人的事,没想到皋月君有这个意思。”
“他们敢……可这不是禁术么?他们有什么想要复活的人?可这不会被阎罗魔降罪?”
慕琬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
“我起初也很疑惑,但很快明白了——禁术之所以为禁术,是因为违背阴阳之理,坏了六道三界的平衡。但禁术本身,是没错的。也就是说,若他们只钻研那些可怖的法术,却不加以实施,阎罗魔也不会干预。”
山海面色凝重:“他们是想把禁术作为家业么……”
“我也是这样质疑的。他们想要我帮忙,我对狩恭铎一句废话没有,咬死了要见他的老大。虽然仔细想来,他们也一定料到了我的要求。皋月君甚至以告知我与柒姑娘的身世作为交换,让我协助他们的研究。”
“那你……”
“我自然拒绝。”施无弃打断了阿鸾,“但并不是怕阎罗魔的责罚。我一来没那个自信,二来,柒姑娘的事,我得亲自查知才可信。凭她郁雨鸣蜩一张嘴,让我如何相信?尽管我知道她没有骗我的必要,但——没有实感,你们明白吗?没有实感,自然也没有信任。”
说着,施无弃从怀中取出一个银色的镯子,戴在柒姑娘手上。
“这也是她给我的,说若我改了主意,随时找她。为了不让我叛变,咱们可得加紧帮凉月君的忙了……”
“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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