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笼罩在沧羽白色的长衣上,缠绕在他身上的妖力发出柔和的白光。
“翠萍滩,怎么了?”黛鸾毫无惧色地反问。
“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沧羽刚将扇子的扇柄从一只手丢到另一只手上,一个快得不可察觉的影子冲上前,攥住他的脖子,将他狠狠按在倾斜的屋瓦上。一阵碎瓦脱落的响声中,山海脱口而出:
“小心!”
“没事儿,塌不了。”
施无弃单手扼住他的喉咙,恶狠狠地盯着他。
但毕竟沧羽不是好对付的主,他自然有所准备。将攥着扇子的手向上一抬,一阵狂风将施无弃掀开,他以一个利落的空翻落在地上。沧羽厌恶地拍拍衣摆。
“别给我弄脏了,这身可是很贵的。”
“少废话。”慕琬瞪向他,“泷邈在哪儿?”
“干什么?我弟跟你可没关系了吧?”沧羽一边晃着扇子,一边懒洋洋地说,“霜月君都没有过问,轮到你个小丫头片子插手?”
妖怪就是妖怪。撕下不必要的伪装,沧羽全然没有最初见到他们时的礼貌。虽然相较之下,那时不必要的恭敬的确显得装腔作势了,但总比现在这态度来的爽快。
“那霜月君呢?”黛鸾问,“霜月君也在翠萍滩吗?”
“亏你们知道这里是翠萍滩。既然知道,就不要在妖们的地盘指手画脚。”
“妖怪的地盘?你们当初把人类赶走,占山为王,还理直气壮!”
沧羽这下可认真起来了。他坐端许多,眼神从先前的不屑变得严厉起来。他从废屋顶上跳下来,慢慢走向他们。施无弃也从后方走上前,微微推开山海和慕琬,迎面直视他。沧羽捏着扇子,将双手背后,微微眯眼。
“难不成,是人类的地盘?什么时候的事?写了人类的名字?你们真是奇怪,走到一个地方就将地圈起来,单方面宣称是自己的领土,不允许妖怪甚至同为人类的异国进犯。我想问一下,你们来的时候,也并没有对原住民打过招呼吧?这里的花草鸟兽都同意了么?真有趣,如果让更强大的一方做出你们同样的事,人类一方就开始控诉了。这是什么道理?”
“你……”
“况且翠萍滩,本就是妖怪们的住所。是你们人类贪得无厌,乱加杀戮,摧毁了原属于妖的家园。我对你们人类没有一丝好感,也就幼崽可爱些……但很快就跟着学坏了。我的母亲,按照你们的说法,是姑获鸟。她想教化人类的孩子,让人类也学会讲道理,你们污蔑她偷吃孩子,她便被阴阳师杀了。我的父亲,曾住在翠萍滩的白鹭精,为从人的手中夺回妖怪的容身之所,也被人类设计杀了。如今又来到我们面前,恬不知耻地让我们将来自不易的家拱手相让?听听,这太可乐了。”
施无弃依旧神情坚定,并不受这番话的左右。另外的人心虚了许多。黛鸾撅起嘴,叹了口气说:
“那我们不知道嘛。也是别人告诉我们,说你们妖鸟占了人类的地盘……”
“说什么都信?就因为你们同为人类呗。你也只会从族人的角度思考了,从未想着我们又失去了什么。”
“而且我们也没打算抢你们的地呀……”黛鸾有些委屈,“我们是来找洛神砂的,找完就走。”
到底黛鸾还是个十几岁的丫头,不论在妖还是人的眼里,压根还算个孩子,沧羽的眼神略微柔和了些。他的态度放平和了,幽幽地对她说:
“洛神砂?唔……原本附近有条河沟,去那里淘就可以了。不过如今到处都长满了鬼影萍,怕是很难淘出来了。”
所以那些反衬着环境色的奇怪的藻类,名叫鬼影萍?但这和翠萍滩的名字有什么联系,山海暂时没想出来。听了这番话后,施无弃倒是若有所思。
“所以洛神砂还真是河底的沙子?”
“错。”
沧羽将扇子拍到手上,还没说完,黛鸾就抢着说:
“我知道!肯定是河里某种鱼的屎!然后这种鱼,是此地特有的!”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看起来干干净净,为什么开口闭口尽是些脏东西。”
“咦,不是吗?”
“当然不是!”沧羽的表情嫌恶起来,“洛神砂是植物的种子。但不是洛神花,那是你们人类的无知叫法……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们只要知道,这是一种水生植物的种子。它本身无毒,泡在水中就会产生剧毒,让任何动物都不能吃它。你们人类说的是晒干的样子。不过虽在水下,它生长却需要太阳。如今鬼影萍遮住了透过水里的光,它们应该都堆积在泥沙下,就快要烂掉了吧。顺便一提,若有伤口在水下触碰它,它会立刻吸附上去,并生根发芽。至于那块伤口……很快会溃烂,宿主不是死于失血,就是死于感染。”
听上去可够吓人的,连记忆中洛神砂鲜红的色彩都令人胆寒。就算沧羽絮絮叨叨了这些情报,施无弃依然不为所动,勾起嘴角冷笑着对他说:
“鬼影萍是吗?我听说这种植物生长的地方……河床下都躺着上百具尸体。”
沧羽斜眼看向他。
“这翠萍滩,过去的确是翠色……这里从来只有绿色的草,绿色的叶,绿色的水。不过这鬼影萍让每日的色彩都更加鲜明,如诗如画,不也挺好的吗?”
“你要我将它们叫起床打听打听么?”
“那里面沉着的可不止人类的尸体。”
剑拔弩张,针尖麦芒。这两人让入夜的翠萍滩上充满硫磺的气味。山海连忙介入其中,劝两边都冷静下来。随后,他委婉地解释了慕琬的意图。
“除了洛神砂,慕琬提及泷邈,是因为她比较在意他现在过得如何。毕竟当年泷邈曾救过她。翠萍滩就是您的家乡吧?”
“哼……”沧羽的眼神再次冷了起来,“我不会让你们见他的。他是我们重要的族人。”
说到这儿,他的眼神又变得怜爱了。这种温柔只会在他提及孩子或亲人,尤其是泷邈时体现出来。他们已不再质疑沧羽对他的亲情是否属实。不过,在这种强烈的保护欲下,掩饰了一种哀愁。
“……唐赫来过吗?”慕琬直接问。
“啊?谁?”沧羽略微回想了一下,“哦,那个油盐不进的阴阳师。关他什么事?他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他也要来找洛神砂。”
“随他找。”
慕琬侧目:“你不是不欢迎阴阳师吗?”
“你们不是阴阳师吗?”沧羽张开双臂,“我这不也没把你们赶出去吗?别逼我动手。到时候,场面可就不这么好看了。”
“我只想知道泷邈怎么样了。他当初不仅救我,还为了我能安全返回,选择给霜月君和你一个交代。我不希望他过得不好,否则我问心有愧。”
“你个娘们好意思跟我扯问心有愧。”沧羽瞬间翻脸,阴阴地说着,“你当然该有愧。难道要我感谢你给我带他走的机会吗?他本就该和我走……”
沧羽有些烦躁地在原地踱步。他的情绪不稳,像是忽然精神失常了似的。那种焦躁、不安、顾虑暴露无遗,或者他本就不打算加以掩饰。
“只有他才行……鬼东西为什么只有人类能用?他理应没错的,他想怎么做,都没错的……为什么会这样?大家的目的达到了,这很好,可他呢,可我呢……这不好,很不好……他为什么不属于我们中的一员?”
他轻声念叨着,细碎的话语在安静的夜里十分清晰,传到每个人的耳里。黛鸾对他的反常有些忧虑。她想靠近一些,却被施无弃拦下来。隔着这条有力的手臂她向沧羽发出询问:
“你……还好吗?”
慕琬也问:“什么意思,泷邈怎么了?告诉我!他病了吗?”
“什么东西?”施无弃捕捉到关键的信息,“只有人类能用的什么?”
沧羽突然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像是审讯陌生人一样,再度用那鸟雀似的方法打量他们。只是这次,他的神情更加古怪,仿佛说出那番怪话的是他们一样。
“你们不该来。”他又说,“不该来这儿。走啊,滚!”
他的态度无比凶恶,令人产生一种白鹭迎面振翅袭来的威慑感。更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情况出现了。不知何时,在那破败房子的后方,无数个细小的东西在发光,就好像天上的群星落下来一样。仔细看,它们都有着白鹭或其他鸟类的轮廓。原来那是成百上千只眼睛,反射出月亮的光芒,在漆黑的夜色中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几人连连后退。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在激怒鸟群之前识相地离开了。
夜很深,月光很淡,他们走起路来不得不加倍小心。终于与沧羽他们拉出了一段距离,黛鸾感觉自己鞋子都湿了,汗水和湿地的积水让她十分难受。她说想停下来歇歇,山海看了眼身后,终于答应了。不止是黛鸾,他们的裤脚也都湿透了。一片静谧中,只有他们凌乱而拖沓的脚步溅起一阵阵水花。
“他很混乱。”
黛鸾心脏一紧,但她很快发现这是叶月君的声音。几人望向声源,她正坐在石头上,向地上丢了什么。瞬间,干燥的柴堆燃烧起来,照亮每个人的脸。
不等其他人说话,她接着说:
“泷邈帮了他们,却依然不被妖族认可。这让沧羽感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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