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时间内,三个人注定无法离开这座荒岛了。他们将废弃破碎的船的残骸捡拾起来,搭了一个简易的木棚,上面盖了许多摘来的宽大的叶子。这座岛不大,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能绕着走一周,不过他们避开了一些高耸的、临海的崖壁。但那些山也不高,光秃秃的,远远看过去什么也没有,自然也没有上去的必要。
食物就很有限了,原本他们物资充裕,在海关处还运了些新鲜的食物。只是现在,干粮都泡了水,大多数蔬果也被冲走了,剩了一袋米,袋子还破了。这座岛上的物资不够丰富,或许只有一个人还能撑很长时间,可那些野果数量终归有限,能轻易得到的肉类只有鱼,胜过没有。这是他们在岛上的第三天,虽然晴空万里,但远处若隐若现的海雾还是遮挡视线。祈焕爬上了一棵高高的椰树,朝着远处眺望。
“猴一样。”
“说谁呢!”
若不是单手摘不动这些坚固的椰子,他一定要给白涯砸两个下去。谁都可以这么说他,唯独干过这事儿的白涯不行。
“知道猴和人的区别在哪儿吗?”祈焕双腿牢牢擒在树上,一面说着,一面将一块粗糙的帆布绕过树干,“人会使用工具。”
说着,借着粗糙的布与光滑的树干间的摩擦,他一路顺利地滑下来。估计也是用它一点点挪上去的。白涯不和他计较,只是瞥向他看的位置。
“那‘人’有什么发现?”
“有一些虚幻的轮廓。我判断那里应当是主岛……应当吧,也就是九天国的领土。这之间的距离我不好评估,还要等海雾完全散尽才能判断。”
“海雾何时会散?你不是会这个吗。或者说……妖怪什么时候走?”
白涯的这个问题有些“刁钻”,但祈焕明白他的意思。祈焕认真地回答:
“你若信我的直觉,我能说,妖怪已经准备离开了——但这大概是个漫长的过程。”
“直觉?”
白涯总感觉,这与猴子的比喻类似,是祈焕用来回敬他的一些说法。但他不好反驳,不论武学,他的灵力在常人中算是中间往上,因而五感外的感官也较为灵敏。直觉算是一种,而他的直觉目前所能告诉他的,与祈焕的推断无异。
有什么东西来了,又要离开。这东西的目标或许是阻拦他们的入境,也可能不是。甚至两人无法明说那是什么具体的存在,因为他们也前所未见,一切只靠感觉和估计。那是一种庞大且未知的力量,其存在一定与结界和九天国的某种特性有关。
祈焕低下头这才看见白涯手里拎了个兔子。但他仔细看了看,这小动物不止是耳朵长了些,整个身体也有些长,像貂。但貂有这个花色么?
“这是?”他指着那动物问。
“午饭。”
“……”祈焕深吸了口气,“这个条件下挑三拣四是不太好,但我们吃一些物种明确的东西会不会更安全些?这是什么动物,你见过么?”
“没有。”白涯诚实地摇头,“可能是妖怪吧。”
“……”
祈焕从这个小动物身上的确感觉到了些许灵气,比普通的兔子强太多,但和妖气相比这种力量柔和不少,他不能简单做出判断,于是试图给白涯解释:
“这种荒岛相对闭塞,物种有限,灵力的流通也不尽人意。在这些封闭的地区的确有很多不同于我们常见的动物……它们的花色和习性,会根据环境演化,变得更适合在当下生存繁衍。所以……你这么简单地定义为妖怪是不是有点仓促?”
白涯想了想,赞许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能吃了。”
“……吃吧吃吧。”
祈焕放弃和这个人讲道理了,毕竟他的肚子也发出了抗议。连续吃了三天野果,他觉得自己有些脱力,爬树也有些使不上劲了。算了,保命要紧。反正那小动物是死透了,不如让它的牺牲发挥最大程度的价值。
他们一人拎着午饭,一人拖着破布,往内部驻扎的临时住所走去。他们燃起了火,君傲颜在那里守着。原本祈焕觉得自己更适合留下来,但一来考虑到他们两人依然不和,二来是因为,君姑娘在那场风暴中似乎染了伤寒,不便轻易走动。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祈焕说:“老白,你觉得……君姑娘是真病了么?我诊断上不太灵光,草药倒是认得些许。医疗物资也被大海没收了,若有谁真生了病,怕是病不起啊。”
“不是伤寒。”
“哟,你把过脉了?”祈焕斜眼扫视着他,“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个。难道她是装病?”
“她是病了,但不是伤寒。”距离据点燃烧的黑烟近了,白涯停下脚步,“她被一些东西刺激到了……我是这么觉得的。”
“你是说不干净的东西?”
“我不清楚。”白涯如实说,“但类似的东西,我曾见过。”
“……好吧。希望没事。”
两人又接着走。拨开作为掩体的叶门,他们穿过简易的栅栏,回到木棚前的火堆边。君傲颜看他们回来,只是点了点头,没什么过多的表示。
“晒的淡水不够用了。”傲颜指了指一个丑陋的“盆”,是他们临时拼凑的,“我一会去打点海水来。”
淡水是重要的生存资源,这他们倒是知道。就算不知道,来之前朝廷的人也告诉他们,喝越多海水便越不解渴,反而会加剧脱水的速度。一开始,君傲颜说,在水很有限的荒漠地区,哪怕是些许污浊的脏水也意义重大。军队会用麻布、碎石和沙子制作一个简单的过滤装置,能让滤出的水变得清澈,或至少看上去清澈。她不知海水能否达到一样的效果,于是三个人试了试。过滤的水的确淡了些,但效果不佳。
第二天白天,祈焕捣鼓了一个新的装置。很简单,将宽大的叶子固定在容器边缘,盖住上层,让叶子尖端垂向另一个容器。蒸发后的海水凝聚在一起,顺着叶子的方向流淌进新的容器。这是晒盐的原理,但若是把本该蒸发的水收集起来,不就没那么咸了?
祈焕对傲颜说:“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没那么远。”
“没事瞎转转,保不齐捡点螃蟹贝壳什么的。”
“唔,也好。”
白涯与她依然没有正面交流,但至少和祈焕谈起她时不排斥,这就算一点进步。的确,在真正来到南国之前,他们就遭遇海难,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任谁也不会不明事理。白涯快速地拿兵器给“午饭”开膛破肚,用削尖的木棒穿过它,麻溜地拔了毛。那一套娴熟的动作令祈焕不禁怀疑他平日是不是没少偷别人散养的鸡。
拿着箱子改装的盆到了海边,祈焕主动与君傲颜搭话。
“我看到了南国本岛的方位,等天气好起来,我们可以造船过去看看。”
“嗯。”
傲颜竟然没有追问距离多远,如何造船,可见心思根本没放在这个话题上。祈焕也并不掩饰什么,直问她说:
“君姑娘,我们现在与预想中的情况是一样的:孤立无援,自食其力。可是,我与白少侠多少都觉得,您比在船上时要更消沉。这是为何?莫非您不善水性,这番遭遇令您受到惊吓?别怕,您看我们这不是活的好好的。”
君傲颜的确是消沉了,消沉很多。单从表情上看没那么明显,她总是那样平静,那种平静里的坚韧还未消退,但他看不到傲颜独有的尖锐了。那种尖锐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在傲颜的身上仿佛与生俱来。它是一种侵略性,也是一种自我防卫。如今这种自保不攻自破了。
“我……没什么特别的。”君傲颜淡淡地说,情绪没有一丝起伏,“可能以前出生入死都是跟着我爹,或者我军中的友人。如今与不大熟悉的人同患难,有些不习惯,被吓到了吧。没什么,不用担心。”
傲颜的这番话毫无破绽,让祈焕无从下手。但他很清楚,这说辞根本站不住脚。父母双亡的背景与漫长的军旅生活令她比任何人都要自立,不论何时,她也比任何人清楚谁也不能依靠,凡事都要凭自己的力量。当然——团队作战另当别论。只是如今的敌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它是看不见的,暂时。
可这种缥缈未知的东西就能吓到她了么?祈焕不这么觉得。他需要知道真相,才能从根本上排除障碍,然而现状是君姑娘并不配合。这一点,她倒是和白涯像极了。
的确,虽然他们共同相处了约摸十天,但这远远不够。十天不足以了解任何人的任何一面,祈焕很清楚。他们都是各自有些本事的人,需要配合,需要磨合。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这是艰难的一步。大家都是挨过江湖毒打的成年人,没谁一上来就剖开心肺坦诚相待的。
不过祈焕相信,这一天很快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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