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国的夜叉是他们所熟知的夜叉吗?或许不是,这他们早就知道。一开始,夜叉可能是一小部分群体……总不该所有夜叉都是以这种形式转变的吧?但这一族群的数量上的壮大,或许与这种简单而神秘的仪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过去的那些孩子或许还活着,以他们意想不到的形式。可他们还拥有身为人类的记忆和意识吗?谁都不清楚,也不想确认。因为一旦知晓,便无力回天。
糟糕的是,君傲颜好像很痛苦。
那不是生理上的疼痛,而是一种强烈的不适。像是切割敷过麻药的皮肤,你不会痛,却能清晰地感到身体被划开。这异常的感触令人不安。此刻,君傲颜从头到脚都充满这种不适与不安。体内像是藏了一棵树,在短时间内快速生长,发芽。她知道“那”和自己并非同源之物,却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显然,她的变化是一种内在的。她的外表和心理没有太明显的变化,这连她自己也有些奇怪。倒是白涯和祈焕的神情说不出的古怪,仿佛在担忧,又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会刀剑相向。不,也许不到那个份上,君傲颜并不是海神的信徒,说不定不能就那样被轻易控制。短暂的观察后,白涯迅速判断事情依然有转机——只要将长兵……
不,就算拿到手他也根本不会用,没人会。说不定只有夜叉才行。正盘算着,君傲颜忽然用陌刀的杆底捅开一个夜叉,反手挥刀猛劈在拿着戟的夜叉面门上。那并不是刀刃,而是刀背,它并没有受明显的伤,也没有裂口出现在皮肤上。只是那一瞬,他整个儿都懵了,半晌没有反应,大约是给傲颜敲晕了脑袋。他手一松,长戟脱落,祈焕紧随其后将之夺下。没多久,人与妖们又打抢作一团。
而夜叉的数量仍在增加——被长戟伤到的人,都会在短时间内转化成那副非人的模样,神志也都随了夜叉那边去。在这一过程中,其余的夜叉都会双手合十,闭目不动,那是他们的机会。就仿佛这一过程的完全实现需要所有妖怪都集中精力。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是不死的,只能借此拖延时间,向海面上攀升。而每一次,君傲颜的皮肤下都像是有刺似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体内蠕动。虽然并不会疼痛,可那模样,别说是异变的主人,就连另外两位旁观者也为之胆寒。
抢不过来的——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渐渐地,光线降临在这方海域。三人不断地相互使着眼色,可说实话,谁也看不懂谁。默契并非与生俱来,这几位没认识多久的朋友在这种情况下也自顾不暇。
白涯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他很累了,可动作更加利落,具有攻击性。这种攻击性却不是为了伤害谁,而是被一种破坏欲所主导。而目标并非是夜叉。
你做什么?!
祈焕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但来不及了,白涯脚踏一块礁石将自己弹了上去。他瞄准了那个手持长戟的夜叉,直直冲上前。
行不通的。君傲颜横过陌刀掀开面前的几只夜叉,望着白涯的方向。来来回回的拉锯战没个尽头,怕是要一直打到岸上去。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白涯接触到那个夜叉时,一阵强烈的光迸发而出。那长戟忽然像太阳似的明亮,只不过散发的是冷光。这强光如此浑浊,又如此刺眼,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紧接着,就仿佛闪电过后的雷声,一阵刺耳的鸣声直直戳进每个人的脑子。所有夜叉的行动都停下了,祈焕和君傲颜相互对视,立刻游向那阵蓝光之中。
在这一带,好像有星星洒在这里,缠绕着盈蓝色的、动人的流体“带子”,美丽动人。只是二人无心欣赏。当他们穿过这一片稀薄的美景,见到白涯之后,两人不由得张大了嘴。海水灌了进来,又被肚里微弱的气团推了出去。
长戟断了。
白涯的目的就是破坏这个兵器。现在,长长的杆部还被那夜叉攥在手里,一下也没有松开。可白涯攥着刀的一只手中,还并拢了一小段叉。那分叉底部还嵌着蓝色矿物,上面三开的分叉与夜叉手里的部分,还是闪耀着的金色。白涯对两人摊开手,耸了耸肩。他也没有想到,这种堪称海神之宝的稀罕玩意竟然这么脆弱。
他是瞄着那处矿石下刀的。任何东西,都是镂空处最为脆弱。从这里破坏,碎成两半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
然而,夜叉们在短暂的安静后,忽然疯狂地冲了上来。那些鲨鱼也失控了,更多的鱼群冲了过来,加入这场混战。三人不解,这兵器不是已经被破坏了么?难不成,真有什么海神存在,白涯的行为触怒了他?思索之间,祈焕差点被一只失控的巨鲨吞吃入腹。君傲颜一脚将他远远踹开,自己也被推开了一段距离。祈焕被踢到了胃,又吐出一大团空气。这大概是他最后一口空气了,除了君傲颜一直不需要呼吸似的,他忽然想起来,白涯在斩断长戟的前一刻,面前也不再向上泛起气泡了。
所以他是因为无法呼吸,才决定冒险一搏的么?的确,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他倒是很惊讶,在缺氧的情况下白涯还能拥有那种程度的爆发力。不过也可能正是如此绝境,才将他的力量激发出来。这人总是很不可思议的。
祈焕知道,自己也坚持不了太久。努力从胃里憋出最后一点气体,打嗝似的累。他将这口气含在嘴里,咽进肺部。他奋力游开,躲避另一条鲨鱼的攻击。就在转身的时候,他发现君傲颜死死扒住了鲨鱼的背鳍不松手。鲨鱼或许察觉了,努力将她甩下来,但她怎么都不肯松手。的确,那儿是最安全的,至少不会被其他鲨鱼袭击。于是祈焕也试图寻找一个“掩体”作为保护。可就在这时,一条远处的鲨鱼忽然加快了游速,冲向了白涯。他那时刚避开扑上来的夜叉,口中叼了一把刀,手中拿了一把,另一手便是那分叉的戟头。另一个夜叉趁其不备,刚将其一把夺过,那条鲨鱼就冲了过来,撕掉了他整条手臂。
那半截长戟也被它吞进肚中了。白涯反应最快,他立刻将弯刀刺入鲨鱼游过的后身,被拖行了很远。祈焕注意到,那被扯断手臂的夜叉痛苦地哀嚎着,失去的部分却没有再生。破坏是有效的,这令他感到些许欣慰。此时又一条鲨鱼俯冲过来,他艰难地让开身子,却被另一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是君傲颜。不知怎么做到的,她竟可以指挥这条鲨鱼的行动了。虽然或许是暂时,但争取时间是足够的。傲颜本想去帮白涯,可祈焕已经憋得脸色发青。她思考再三,还是在鱼群中迂回了两圈,缓缓向上游去了。
鲨鱼载着他们冲上岸去。正值退潮,它将自己摔到岸上,搁浅于此。两人挣扎着爬起身来,从君傲颜口中吐出大量的海水,吓了祈焕一跳。他正准备扶起她,她只是撑着地,摆了摆手,告诉他没有关系。
她试着将这条鲨鱼向海里推,却推不动。远远能看到一些鱼鳍,其余的鲨鱼竟也接二连三地跃到岸上。但是,陆地是人类的主宰,两人很轻易就能躲避。祈焕的身体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关节的阵痛还在持续。而且,他身体的每一处皮肤都在发痒,他忍不住去挠,可手臂的关节跟着痛。所以他挠得很慢,下手却很重,直到君傲颜扯开他的手臂,他才发现自己的皮肤已经被挠得出了血丝。在水里泡的太久,皮肤发软,挠下的皮屑恐怕不止是脏泥。等晒会太阳,脱了水,一道道红血丝怕是不比傲颜好到哪去。
他看向傲颜的脖颈。那些裂痕没有任何颜色,只是缓缓地溢出脏水。伤口缓慢地、微弱地开合着。君傲颜似乎也有些痒了,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抓它。
这时,海面上泛起一层血红。两个人身体过电似的向前走了几步,避开挣扎着的鲨群。在这一层浅浅的水下,白涯依旧在与那些怪物斗争着。他设计剖开了那条鲨鱼的肚子,血腥味激发了它同类的捕食欲望。还在水中的失控的鲨群蜂拥而至,将它撕扯得粉碎。混乱之中白涯重新得到了那半截长戟——他承认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过了晌午是最热的时候,太阳将海滩预热充足。这个地方离他们下海处已经远了很多,勉强能看清村子的轮廓。但这不重要,祈焕和傲颜死死盯着海面,随时准备接应那不知死活的盟友。当白涯身披破碎的血肉与纠缠的海草时,他们立刻松了口气。
他像胜利者般举起了那把戟,三尖刀似的。阳光照耀下,蓝色的宝石闪过光华,令两个人睁不开眼。但战斗还未结束。很快,其他夜叉接二连三冒出海面,一个个残缺不全,张牙舞爪。他们几乎都看不出人形了,有的怪物左边被彻底斩除,右边却有三四节肢体。他们一个两个都是怪物中的怪物,稍微有些正常的,他们也怀疑不久前还是人类。
其他人呢?除了白涯,还有人幸存吗?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也有不少人在变成夜叉之前,就已经葬身大海了。
别想了,没那个时间。三人沿着海岸线,疯狂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跑去。至少,行李还在附近。也难为他们都那么清醒,可是一点儿都没忘记自己该干什么。水下的活动大幅度削弱了他们的体力,但再怎么说,岸上可是他们的主场。别看现在是一副逃窜的样子,等确定了地势,回头反杀可并不是难事。
毕竟,海神的宝物可在白涯的手里。
但……有什么作用吗?现在并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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