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是下沉式的,相对而言空旷许多,周围的烛火也无法将其全部点亮。因此,中间的部分设立了额外的烛台,光自下而上地打着,令雕塑显得更加阴森恐怖,威严万分。一共有九尊雕塑,比外面的都要高大,这让他们暂时忽略了雕塑下站着的小小的几人。当然,走进了他们才发现,那竟就是修罗王与她的近身亲信了。
这九尊雕塑,也正是这些人。因为他们高低是一致的,女王甚至更高一些,他们没能一眼认出来。看了一会,才发现应当是刻意统一的,不能失了肃穆的气氛。实际上呢,女王比任何一位修罗甚至人类都要娇小。在它们之中,除了中央的王,还有两个妖怪,一个人类,其余的也都是阿修罗。
不得不承认,君傲颜第一个认出她爹时,那种五味杂陈的心态不比不被相认时更好受。
“哟,怎么啦……”走近之后,祈焕也不敢大声说话,“诸位怎么这么严肃?”
的确,这九人之中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似的。若是走在他们之间,恐怕能被那种黏稠感固定住了。灯台虽比雕塑低,却比修罗还要高出许多,光从上面打下来,他们的表情依然不令人觉得友善。
“来了。”
修罗王似乎不是很高兴,但这种情绪并非是他们带来的。在他们来之前,好像已经发生了什么性质严重的事件。这次见面,她手中多了一把兵器。这武器,不论在九天国还是在他们故土,他们都不曾见过。那东西像镰刀,又像钩子,单从外表上起名,或许几人乐意将其称为“钩刀”。虽说是刀,它却是双面开刃的,从这点上更像是剑,曲形的剑。这把钩刀弯曲的弧度很大,几乎环成一个半圆,只有把柄忽然弯折下来。王手攥着它,手臂也贴在柄上,武器尖端的刃部抵在地上。她的重心都压在上面,像是拄着一个半圆的杖。
“有失远迎。”她勉强笑了笑,“孤本该在殿外,亲自领你们进来,将这里的英雄好汉一一介绍给你们。有皇室的,也有民间的……但若说能在这儿有一席之地,享有战神美誉的战士们,可都有着说不完的光辉事迹。可惜啊……”
她摊开手,身体微微后倾,弯刀的弧度碾了下去,刀尖抬上来了些。
“可惜什么?”
“可惜这战神宝殿……”王的眼神更加锐利,“竟遭了贼。”
“贼?”
王不再说话。她昂起头,凝视着属于自己的那尊雕像。石雕同她本人一样,即使是无机的死物,仍威风不减。雕像身披战甲,凛然而肃穆。它手持一把奇怪的、如同镰刀一样的弧形兵器,直挺挺地站着,眼神像活的一样。
在雕塑的前胸,该系着战甲斗篷的位置,有一个小孔。这孔实际上很大,只是从下面看估计不出真实的尺寸。它的形状有些怪,像一个巨大的锁眼。
“那里原本是我们的镇国之宝。”
有位“好心人”做了解说。他是那八位将领之一,相对而言,他的体型显得有些纤弱,声音也细声细气的。他是个妖怪,且从未掩饰过身上的妖气。其实呢,仅从他那头非人的玫色长发上就能猜出个差不离。
“所以宝物本在那里,可是遭贼人窃取了吗?”
“是咯。”
细细看来,那“锁孔”细长,上半部分是弧形,下半段儿是带尖之状,不正是降魔杵的形状吗?想到这儿,几人的心里都“咯噔”一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难怪领路那位大哥的脸色这么差。想必是在找人的时候,多少就预料到了什么。
“把他们叫进来。”
王只是轻描淡写地撂下一句,领路的修罗慌不择路地离开了。大概是去喊门口的侍卫了吧?说来也怪,在这种即使用来关犯人也绝无逃出可能的地方,怎么能有人如此堂而皇之地进来,又偷偷将降魔杵挖下来,再大摇大摆地带走?
那人前脚离开,女王忽然脚下发力,抡起手中的钩刀,挂在自己雕像上,将整个人带了上去。这三两下的动作利落得很,也不由得让他们担心会不会刮坏雕塑。不过,那应该是很好的材质,即使金属与它摩擦出了火花,烛光下也没有显露出划痕来。
女王弓下腰,像动物似的细细地在石雕上嗅着,试图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她也谨慎地观察着上方,终于看到了一抹浅浅的灰——大概是在雕像抬起来的手指的位置。站在这里,伸出手的确能摸到那个“锁孔”。王一手还抓着刀柄,吊在空中,另一手用一根指头将灰迹擦下来。接着,她将这点灰土塞进口中,在牙上摩擦了几下。
“里头没这么粗糙的沙土……不是内鬼。”
她跳了下来,重重地落到地上,整个大厅内回荡着响声。
没人敢接话。不久,就有三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两个正是门口的守卫。他们走近以后,几人听到细碎的、吱吱呀呀的声音。起初他们以为是盔甲间的摩擦,可当他们停下来时,这种细微的声音还在持续,甚至在安静之中更加明显了。
他们不是在发抖吧?
丢了镇国之宝,的确是重罪,也难怪这几个人高马大的修罗害怕。只是在身高体型远不及自己的国君面前,这一幕显得很特别。
“看管不力……当如何定罪?”
她冷冷地说着,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恰好让人听得清楚。
“我们……”
“昨日有何人来过?”
“回、回陛下,并没有人——”
倏然一声轻响,王的钩刀已从右手转到左手上去。只是倒个手的功夫,那个守卫便不说话了。接着,他整个人忽然向后倒去——不,不是整个人,只有半个。大量血液从胸膛那里喷薄而出,势如火山,滚烫的血溅射在旁边两人的脸上。白涯等人下意识撤后一步,其他将领们则面无表情,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钩刀还干干净净的。而那人身上金属的盔甲与亚麻的布匹,断面也整整齐齐。
“没有人?怎么会呢?”
王啐了一口血——不是她的,继而将视线挪到另一个守卫身上。他努力站直了些。
“我们、我们昨日交接的时候,一切正常——一切正常!连一只鸟都飞不过去,真的,我们……啊!”
王一挥刀,弧状的兵刃从他身后刺了进来。刀尖尚未穿透身体,但扎扎实实镶了进去。
“我们真的——”
她稍微翻转刀刃,利器就在他的体内翻搅起来,血一阵阵地往外奔涌。他深色的皮肤都开始发白了,整张脸像是蒙在石灰里似的。哀嚎声接连不断,震得听者耳膜疼痛难忍。当下的王好像并不在意失误究竟出在何处,只是想毫无意义地在尖叫声中徒劳地问责。
“咦?奇怪了。”她自言自语,没轻没重地下手,似乎并不打算听到答案,“那么交接应该是没有出任何问题才对。若是内鬼倒还好说,只是我想不通,这究竟有什么好处。唔,你们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战士,怎么会有人背叛我——我眼光是不会出错的。那就是别人了,会是谁?谁如此蔑视我们修罗的尊严,而你们——你们又为何要用你们的无知与无能,为修罗族的同胞蒙羞?为什么?这说出去……可不得让人笑话吗?这可不行,宾客还看着呢,这下可真是太丢人了。”
她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究竟是不是一回事,谁也无从知晓。只是,那守卫身上的洞是越来越大了。终于,她将手臂往外一挥,抽出了武器。守卫痛苦地跪在地上,蜷曲在一起,流淌的血液与身边那半个修罗的血连在一起。
他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们都有责任。”她忽然看着给白涯他们带路的人,“把所有人都叫进来,逐个审问。”
那人一颤,正转过身,准备将这死刑的抉择传递给外面的同胞。可就在这时,沉默至此的霜月君忽然开口了。
“照您这个审法,搭多少人的性命也不够用啊。”
“请您放心,我自有分寸。”
“他们若当真不知情,城墙那边的卫兵更不清楚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对人力的消耗,说实话,我不是很看好啊。”
“这您就不必操心了,就算将这些失职的饭桶们全部杀光,也有足够的人来顶替。”
“啧,跟你说话可真累。”霜月君微微皱眉,“不就是一根降魔杵么?”
“那是我们的镇国之宝。别忘了,失去了它,对你们也没有好处。”
“你说这个?”
霜月君忽然从宽大的袖口里取出什么东西。此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约小臂那样长。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别人还未说话,白涯先开了口。回想起昨天夜里头没见霜月君的影子,还真是让他到战神殿踩点去了。不仅踩点,顺便还带了“纪念品”回来。
而这些事,他们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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