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觞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谢辙的眼神认真极了,倒也不像毫无信心的样子。
“……行。你要是做不到,我们可都得死这儿。”
无脸的持刀人调整姿态,重新走向这边,看起来铁了心要中断这场破幻的仪式,不惜直接杀死组织仪式的人。他恐怕不是枫,至少不是本体,而是一种维护幻象的化身。若是枫一开始就不愿意,早早就阻止了他们,何必下这样复杂的套呢。何况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小男孩早就提醒过他们如何离开,他本身并不是个坏心眼的娃娃。
可这持刀的小子不是。寒觞活动了一下手腕,抬起手,凭空划过一道弧线。弧线向外扩散,透过这一带空气看到的场景有些扭曲,像是穿过波纹凝视什么一样。聆鹓看过去,意识到这是空气被加热了,只有在极热的夏天的地面上方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象。下一刻,持刀的枫迎面冲来,而寒觞一掌打过热浪,一阵强大而炽热的气流风刃般扫过,连地面上的尘埃都被掀了起来。这力量阻挡了那个孩子,但这只不过是第一回合的角逐罢了。他们交起手来,寒觞将战场完全控制在距离谢辙和聆鹓都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牢牢牵制住他。
枫每挥舞一次刀,他们都能听到一阵奇异的嘶吼声,而且不像是一个人的……也不那么像人的。这声音很奇怪,几乎和金属本身和空气摩擦的声音毫无关系。这鸣叫像是许多种野兽同时发出的,压在一起,颇有种“万箭齐发”的气势。动物的部分像是雄鹰的啼声、恶狼的嗥叫、彪虎的咆哮;非活物的部分如冲锋的号角、擂台的鼓鸣、山洪的奔腾。有机与无机之物相互结合、熔炼,形成那他们昨夜所听到的杀伐连天的混杂的嘶鸣。似惊雷,似恸哭。
原来是这种声音——原来那些声音几乎出自同一个源头。让人惊叹,也让人恐惧。
除了听,叶聆鹓其实是看不太明白的。但她勉强能看懂的一点便是,这两个人都……很强。虽然枫暂时是被压制住的,那是因为他一门心思要将做法的谢辙就地砍杀,这样一来就无法全心全意地对付专门牵制他的寒觞。聆鹓感到很惊讶,惊讶得无以复加。她虽然知道寒觞是个妖怪,却不知他是这样强的。他的动作很快,每一步都能留下一阵红色的残影。他的法术似乎与火相关,却没有真正燃烧的明火,只是些灼热的温度与飞溅的火星。聆鹓不禁想起寒觞之前说过的话。如此想来倒也奇怪,他怎么会这么不喜欢火呢?说来有些奇怪,这不就像是针灸师傅晕针似的匪夷所思吗?
但要说枫……也出乎她的意料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凶戾?先前那乖巧可爱的男孩的身影烟消云散,此刻在这里战斗的仿佛是另一个人。他的每一招都有某种章法,聆鹓看不出来,但能感觉到,因为寒觞总得想些办法才能化解。这孩子的阵势实在可怕,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可那气场当真像要把所见之一切都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她很担心,却毫无办法。寒觞已经极力去压制那孩子了。他有没有发挥出十成的力量,聆鹓不得而知,但她猜想寒觞或许也怕在一定程度上伤到枫本身。聆鹓攥紧了领口,凝视着谢辙,心里不断期盼他快一些,再快一些。
“啊!”
寒觞发出一阵短促的惊呼,这让谢辙的手颤了一下。叶聆鹓转过头,看到他的小臂被开了一道口子。虽然不深,她却眼瞧着血从里面涌出来,汩汩不止。她立马慌了,想跑上去,寒觞却立刻伸直另一条胳膊拦住她,禁止她上前。他大概在抬起手施法的时候,露出手臂的一瞬刚好便被砍到了。他及时收回了手,但还是留下了一匝长的刀痕。
枫的刀看上去似乎更红了,是错觉吗?他现在没有别的动作,就像是笃定这一击便可致命一样。是寒觞自己大意了,他不曾想这幻象竟然忽然将矛头对准了他。可能即使是幻术也有所察觉,若不让这妖怪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他是无法近谢辙的身以中断施术的。寒觞的伤口也不算很大,但血却一刻也不肯停下来。寒觞的脸色在漆黑的夜里显得苍白,白得发光似的。血落在地上,很快渗进去,被饥渴的土壤照单全收。聆鹓简直要吓晕过去了,该不会这么巧,一刀顺着血管劈了下来吧?
“这刀……”寒觞喃喃道。
他没有说出来,怕引起什么恐慌。他已经将妖力凝聚于此,按理说伤口很快就会复原才对,但是怎么毫无用处?他下一个目标就是谢辙了,寒觞知道,自己决不能让他得逞。大量妖力伴随着血液潺潺地流出体外,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另一手的两指按在小臂上,顺着伤口一路缓缓捋了上去。他的指腹所触及之处,冒出丝丝缕缕的黑烟,还有一股皮肉烧焦的臭味。聆鹓也闻到了,大概能猜出他做了什么:他用火将伤口上的肉烧焦了,这是紧急止血最好的办法,除了……大概会留疤。但比起救命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们交手的速度太快,但寒觞仍注意到,在枫的脖颈侧面似乎有一个发亮的记号。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时,枫的身体微微浮了起来,刀给了他力量。现在刀刃和他的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柔弱的微光,暗红色,在黑夜里不那么明显,但也绝不会被忽视。这把刀像是在指引着他,将刀尖死死对准了谢辙的方向。这时候,就好像谁站在他们两点的连线之间,谁就会被捅个对穿一样。寒觞一咬牙,忽然用力跺脚,原先接纳了他血液的土地上蓦地腾出几道橙红色的光。光芒迸射冲天,聆鹓觉得自己定是眼花了,不然怎么会把那些扭曲缠绕的光柱,在某个瞬间看成了无数条身形纤长的狐狸呢?
红光通天,坠地,再度飞溅,一层激起千层浪。眼看着枫与那红色长刀迎面冲来,寒觞却是一动也不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反应就被侵蚀了全部的视线。眼里只剩红色,深的浅的,明的暗的,浓的淡的。浓郁的逼近黑色,单薄的近乎纯白,她这双凡人的眼睛快要无法承受无法理解所看到的一切了,但那种强大的压迫感死死摄住她的心魂,令她动弹不得。
“嘭——”
刹那间,她听见一阵清脆的爆声。这声音不是很大,但很清楚,一下就令她想起谢辙留下的无数铃铛。它们就好像在同一时刻爆炸了一样,发出这般奇奇怪怪的突兀的声音。
她闭紧了眼睛,甚至用双臂捂住,以免红光刺瞎了她。她还没法判断这声音究竟意味什么,只得静静等待。她强静下心来,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心脏跳动的声音却震耳欲聋,只让她觉得烦躁,甚至想让它停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一切都好安静。那阵强光消失了。她生怕是自己暂时习惯了,还不敢睁开眼,可等了半天仍没有任何动静,她才试探着挪开了双臂。聆鹓慢慢地、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觉四周都是黑暗,吓一跳,以为自己真的瞎了呢。这一吓让她完全张开了眼,看到面前安然无恙的两个人时,终于松了口气。
她想跑过去,却立刻摔了一跤。那种谜一样的压制虽然消失了,却让她对身体的控制出现暂时的认知错乱。她挣扎了一下,寒觞一把将她捞起来。那一瞬间就着些许月光,她看到寒觞白皙的小臂上留下一道一匝长的黑色疤痕。
“你这……”
“没事。”寒觞道,“止住就行。”
谢辙走过来,但步伐不算稳健,大概是坐太久了。他环顾四周,不再见到枫的踪影,只见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黑色的细小粒子,夹杂着些许红光,像是被拉扯开的稀疏的余烬。
“你也受伤了。”聆鹓抓起谢辙的手,“你的手怎么……”
谢辙抽回手,张开五指看了看,上面只是干涸的血迹。
“我也没什么大碍。血止住了。这幻境似是对空气也做了手脚,竟想把血榨干。”
“啊……我说为什么我的血止不住呢。”寒觞隔着袖子轻握住那段手臂,也不敢用力,“不过我倒是没有那种……被抽出血来的感觉,反而像是我的血自己急着逃走似的。”
“是很奇怪。”
叶聆鹓四下也看了看,确乎是没见到枫的影子了。既然两个人都没什么事,她便要问最大的正事了。
“枫他……还有这个村子,到底——”
“幻术破解了。”谢辙说起来倒也轻松,“到不了天明,这结界就会完全消散。现在我们应当也已经能离开了,不用等太阳升起来。只是那孩子……真不知哪里去了。”
寒觞昂起脸,嗅了嗅这里的空气。
“我也没有闻到他的气息。要么是藏起来了,要么已经跑了,也无处可追。也罢,我还在想你破了这场幻境,他是不是只能跟我们走了。一路上,可费劲得很呢。”
“喔……我也想过。但他大概会成为青年甚至中年的模样吧?除非那幻境同时干扰了时间和空间。唔,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本打算到下一处村子,就替他找个能做的活计维生。”
“唷,你倒真是好人做到底。”寒觞一边咋舌,一边感叹,“也是,光护着叶丫头一个就够呛啦。”
叶聆鹓被戳了肺管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看她慌张而羞愧的样子,寒觞意识到自己说过头了,对这好心的姑娘而言有些过分。他立刻改口,说幸亏他厉害,这些都不算什么,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为妙。叶聆鹓这才回过神,趁天亮前与他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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