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回:旧调重弹即便是浣沙城偏远郊的地带,纠集起捕快们也要不了多少时候。倒不是说尹归鸿还真就打不过那些人了,但在这样一个大城惹下一身麻烦,留个案底儿,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必须隐蔽行踪,隐蔽行动。
一切都很顺利。
应该说,到他开始行动之前,尹归鸿都可以算得上幸运。
客栈总有人进出往来,无论是投宿或启程的旅人,还是起早贪黑的小二、厨子等等。他不想冒险,任何人可能的目击惊叫都会打乱计划。尹归鸿不欲去赌,趁着鸡鸣前早早埋伏在屋顶,并不知晓自己的目标险些儿决定在花朝节前动身离去。
天光渐亮,下方的旅舍逐渐多了动静。孩子的吵闹,夫妻的口角,小二的吆喝……这些与他无关,只意味着人们在苏醒,提醒他盯牢大门口,不要错过目标几人离开的时刻。大街小巷春花烂漫,风景并不在他眼里,但纷繁的香味却也许能暂时迷惑那狐妖与猫灵,不教他们留意有过一面之缘的气息。
事实的确如此。没有人注意到头顶静静凝视的双眼,四人在他的目送下汇入人潮,直到被错落的花叶屋宇遮蔽身影。主人离开,他们屋子挨着的街道也很安静,左右路口皆不见要踏入其中的人。他是眼睁睁看着那四人一起出去的,他们走向远处赏花去。一个阴阳师,一个妖怪,一个听力过人的奇人,还有一个带着猫灵的乐师……即便在晚上行动,对他们而言也太过招摇了。所以,等包括其他许多旅客在内的人离开这里,才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时机正好。
尹归鸿轻轻巧巧翻身向下,衣摆带起气流,卷乱了些许落灰,而除此以外,连刀尖也不曾碰上屋檐。他偶尔在沿途的砖缝窗棂搭手借力,避让开其它一切窗口,径直投向早就瞧准的那间。非常轻松,这些人还想不到在暂宿的房间布下什么禁制……若他此回成功得手,不知是否能让他们多出这么个好习惯。
屋内有一股淡淡的气味。尽管尚未抬眼察看,尹归鸿几乎在落上地板的一瞬,便由这点脂粉气确信,这就是朽月君说的那丫头住下的隔间——俩姑娘想必是住在一块的,他没有弄错,并未误进了阴阳师和妖怪的屋子。
换而言之,只要情报无误,万鬼志就在这里。
他不指望如此重要之物被随手放在哪里,本着谨慎为上的念头,依然快速翻找了屋内为数不多的抽屉与角落。然后,他径直拿起搜索中看见的包袱。
一入手,尹归鸿很轻地皱了下眉。包袱里零零碎碎的玩意儿很多,拿起就能感觉到它们碰撞的震感。打开便见各式各样琐碎杂物,堆叠的衣物多是好料子,很遗憾他不是梁上君子,相较于此行目标,其它与垃圾无异。然而,这些垃圾却有效地遮蔽了他要寻找的物件。
这种杂乱意味着,倘若他只取走一件东西,未必立刻被发现,能给后续的行动留下时间上的余地。却也代表他得花些工夫,才能从里边找出需要的那一样。
好在,这座城氤氲在繁华节庆的气氛里,有足够多迷人眼目的事物,那几个人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跟老猎人在山里过久了糙日子,尹归鸿已经很多年不曾留意花朝节这种花里胡哨的小节日。不过,这一天,至少在此刻,他对它感到由衷的喜爱。
可惜,他很快就开始讨厌这个日子了。
呼啸的风在耳边卷过,把寒觞和泷邈的鬓发吹得乱糟糟的。这种程度的奔跑并不至于使他们劳累,却着实令人精神紧绷。今天本是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只是意外的发生从来不挑时候,硬生生在平静的一天逼着他们进入了紧张的快节奏。
两人一开始还担忧了片刻,怕窃贼混进人群,倘若是个亡命之徒,在市井中混不吝把事情闹大,可就令人束手束脚了。幸好此人仅仅是埋头奔逃,甚至线路也是向着远离人群的方向。这正合他们的意。
随着两追一逃的高速奔袭,四下的建筑很快变得稀疏,眼前开阔起来,不再有城中热热闹闹过节的百姓,只有春日的百花喜气洋洋开了一地。个别倒霉的,已被毫不怜香惜玉的三位踩作一路上艳丽的春泥。
他们不再有顾忌。
寒觞与泷邈对视一眼,冲着不远处的背影摆了摆下巴,后者极快地点头。二者几乎立刻扬起手,一股模糊灼热的气流扭曲了视线,卷入些许碎雪般的白羽,顷刻吞噬殆尽。后者势头不减,与它并驾齐驱,直冲着那人后心打去。
前方的人侧身一滚,躲过两道来势汹汹的攻击,还有余裕拔出刀来挥散溅射的碎羽,一旋身警戒地面对身后追兵。寒觞眉头一挑,这不算什么杀招,可对方的身手足以证明,他不是什么普通的小蟊贼。
他偷的是叶聆鹓的东西……如果说其中有什么能招来不一般的窃贼,寒觞不仅一想便知,还知道两件:玛瑙埙,万鬼志,无论是哪个被盯上,光是叶聆鹓身为持有者的身份暴露,就是场天大麻烦。
这念头电光火石转过,他们已疾速逼近,被追逐者大概很清楚此时再逃不能如愿,径直向他们迎了上来。青白森冷的刀刃如巨兽撕咬而至,刺穿暖融融的空气。二人自然不会如此简单受伤,身形一闪飞快错开。双方短暂停顿的一刻,寒觞泷邈却不约而同拧起眉,低呼出声。
“你是之前——”
“烬灭牙?”
不管是这名在染坊出现的可疑尹家人的身份,还是他手中所持的不祥兵器,都让两个人警觉起来。泷邈下意识叫破了弯刀的名讳,紧接着才冷笑一下,接上了寒觞的话,不无讽刺地对尹归鸿抛出问句:
“尹家人?”
“……”
尹归鸿并不吭声。他可没有在这一点上撒谎,但难道有必要辩驳吗?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想要脱身,唯有用手里的武器说话,暂时逼退追兵。
“小心他的刀,”泷邈紧盯着尹归鸿的动作,在他尚未攻上前的间隙,对寒觞简短嘱咐,“剧毒,别冒险。”
寒觞啧了一声。又是麻烦的兵器,他可还记得枫手上那把诡异的刀,给他留下的印记至今难忘。那六把刀剑,没一个省油的灯。
也许是出于这份顾忌,他们并不能像开始想的一样速战速决。他们绝不想让对方有机会逃脱,招招式式紧逼不放,不让他有喘息之机,脱身之路。在这样狂风骤雨的攻势下,尹归鸿不敢掉以轻心,把后背暴露给任何一名敌手,因而无法且战且逃,只得始终在辗转周旋。
虽然地势开阔,打斗却一直被限制在一片区域内,妖力与刀影竞相绽放,取代了怒放的花朵,险恶地将它们扼杀。地面已经看不出先前的勃勃生机,三方交错的步伐来回碾过花草,将它们践踏稀碎。不止于此,任何一道妖气或刀风刮过,都是春花的灭顶之灾。泷邈招式锋锐,寒觞妖力灼热,归鸿刀气阴毒,所有未能使对手受伤的攻击,只让周遭植物深受其害,连根带土被翻搅得支离破碎。美景被撕裂,徒留一地枯败残破。
慢慢地,除却被夹击的尹归鸿和遍地花草,发出攻势的寒觞和泷邈也感到了困扰。两位强于单打独斗的高手,非但彼此间不算熟悉,也并不擅长与他人联合作战。他们要规避尹归鸿手里的毒刀,本就已经耗去心力,却在战斗中渐渐意识到与同伴的磕碰也在所难免,不得不费劲避让彼此。
更加要紧的是他们身为妖异的术法。本来,二者都算擅长铺天盖地的迅猛攻势。为了避免误伤同伴,泷邈只好限制攻击的范围,无法靠密集锋利的羽刃堵死对手。寒觞更是暗自叫苦,他的招数远比泷邈更不好控制,就算他被泷邈所伤,捱上几下不会有大碍。然而狐火强大的力量若波及同伴,则可能导致不可控的损害。
他不得不意识到一个先前没有察觉的问题:之前与谢辙共同应敌时,自己被迁就了许多,让出了“乱来”的空间。毕竟,火不长眼睛,如果不想被他所伤、不希望他陷入误伤同伴的境地,谢辙必然要约束自己的发挥。
那时的谢辙,很可能没有充分展现出实力。而如今,无法放开手脚的变成了别人——泷邈和自己两个。由这样配合上的缺陷带来的问题,不仅是当局者迷。很难想到尹归鸿会出于这样的原因,一个人招架住两名强手的攻势,与他们周旋这样久。
即便没有料中此刻另一处的局面,身为友人的谢辙依然会感到心焦。泷邈和寒觞固然是个中好手,弥音亦有自保之力,可叶聆鹓这丫头也追了过去,他没法不着急。
“不要焦急,我信任泷邈和你那位友人的实力,他们能解决此事。”卯月君轻轻拍了拍谢辙手臂,“你且跟着我,一道走过去就好。”
谢辙无可奈何,心里恨不得插上翅膀追赶,脚下也只好跟随卯月君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他不明白为何形势紧迫,卯月君却这般从容。即便她再有自己的道理,谢辙自己的那份担心也是真真切切的。
卯月君自然不是无故耽误时间。她心知万鬼志会在他们身上,当是来头正当。这原本居于殁影阁的藏品,皋月君不会轻易放手,但有一人的力量令她忌惮。稍稍一想,便明白是谁交到了这几人手中。
“你们可曾与神无君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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