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两舌与寒觞的战斗中,她竟占了上风。
也难怪,纵不知火的力量再过强大,纵属于天界的长剑再过锋利,寒觞始终无法与这修罗的武器抗衡。那能爆发出惊人力量的少女,正恶狠狠地踩在寒觞的剑上。他被迫躺在地上,双手横着剑,承受着上方的压力。他咬紧牙关,心中暗自惊异于她脚上施加的重量。就算这样一个少女全部的体重都压上来,对寒觞而言将其支撑并不是难事,可这显然已经超过了应有的重量……远远超过了。
两舌倒是优哉游哉。她轻松地踩住长剑,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掐着腰。她侧过头,紧紧盯向打斗的薛弥音和霜月君。她冷冷地说:
“弥音——你该知道!该知道我死前那天,我以为带着我传家宝来找我的人是你!我以为你来找我了!可惜……不是。但没关系——你还有补救的机会。”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不断地在那两人之间交错。她们的距离算不上远,弥音一定能听清自己说的话。现在,很难判断谁处于上风,谁处于下风。
但是,薛弥音竟然犹豫了。
她不该有所触动才对么?两舌感到一丝警觉。仔细看来,那个曾是六道无常的女人也慢了下来,就像是刻意迁就弥音的情况一样。下一刻,薛弥音竟在关键的战斗中突然失神,她转过头,看向了自己。
就在两舌话音刚落时,薛弥音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似乎是她的话术。
弥音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意识到的,但她就是萌生了这样的念头。那句话,表面上是这样说的,却并非是两舌想传达出的意思。这话该激起她的愧疚才对,可是……
可她只听出两舌浓郁的杀意——对另一个女人的杀意。
她只想弄死她,而不是当真觉得自己亏欠她什么。
或者说,两舌说服自己,要让弥音感到亏欠。
弥音与两舌重逢了这样久,她头一次萌生了这种……被利用的感觉。
她的动作慢了,给了慕琬可乘之机。但慕琬停下来,不再进攻,而是静静地看着她。两人的呼吸都尚未平复。弥音开始觉得,有什么声音在自己耳边喃喃低语。她听不清具体的内容,只能确定有这样的声音存在。至于这声音是外来的,还是自己内心的,她也不得而知。
“你在做什么?”两舌感到困惑的同时有些愠怒,“你还在犹豫什么?!”
杀了她!你不会动了恻隐之心吧?就算她已经是失去黄泉十二月之力庇护的女人,你也不该手下留情!你该把事情做狠,做绝。你要让所有人知道你的狠毒,知道你不好欺负;你要让你所有曾经所谓的朋友看看,你早就不是当初的你了!你退无可退!
弥音感到一阵恍惚。她险些忘了,那蓝珀的碎片被她顺手别在口袋里,现在还装在自己身上。可是它终究不是赤真珠,如何这样精确地读取到两舌的所思所想。琥珀在思维上的沟通需要一个许可,需要一个桥梁。而这个桥梁,是从何时起存在的?又为何存在?
她似乎有所察觉。
不能让她有所察觉!
两舌太自信了,自信弥音能被她完全掌控,甚至连思想也完全放松下来。她盯着自己的目光变得灼热,这令弥音感到陌生。过去的她对自己分明那样友善,那样温和,她从未用这种眼光注视过自己。
但很快,弥音开始理解这一切。
她被利用了,从头到尾。
她察觉了那个法术,只在顷刻之间。寒觞作为狐妖,算得上天生的好猎手。在两舌的情绪有一丝变动之时,他立刻绝地反击,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两舌不得不再次与他缠斗,一旦精力被放在一处,便分不出心处理弥音那边了。因此,弥音也很轻易通过这蓝珀的碎片,识破了她这场惊天的骗局。
说骗,似乎有些过火了。但毫无疑问,自己中了她的离间计。
薛弥音是那样不想承认。
但已到了这个地步,她确实“退无可退”。两舌对她施加了一个漫长的法术,而这个法术需要入侵弥音的内心世界。这并不难,她仅仅需要以当年那个人的身份出现,弥音的心扉自然就会为此打开。暗度陈仓也好,引狼入室也好,反正,两舌做到了。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当时所创立的这个阶梯,成了暴露自己的高塔。
即便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蓝珀依然能发挥它的作用。它顺着这阶梯、这桥梁,轻而易举将她内心真实所想原原本本地拖了出来,血淋淋地摔在弥音面前。
她才发现这些被摆上台面、精心修饰的糕点,不过是一个接一个、一滩又一滩的腐肉罢了。它们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她竟曾经甘之如饴。她被骗了,被利用了,被设计了,毫无疑问。而此时正与自己为敌的女人,千方百计想让自己明白这一切,但她却无法从这个卑劣的法术中逃脱。因为倘若她内心没有一点点动摇,这个法术,也绝无实现的可能。
她不愿承认。
简直是昭告天下般宣布自己的愚蠢!弥音只感到一阵眩晕,视野被怪异的蓝色侵染。她将口袋中的碎片攥得更紧,棱角割破了手指的皮。这位过去的霜月君或许没有想过,法器会迎来破碎的结局,但是,她的反应是如此迅速,定是有过千百次让她清醒的设想。
她放弃了自己,是因为她知道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但自始至终,她的行为都在坚定地贯彻一个信念。
那便是弥音的醒悟。
她曾离那一刻很近,现在或许有些晚了。
或许也没那么晚。
五味杂陈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思绪万千的大脑只想求得清净。她站不太住了,两腿颤动不止。她僵硬地拧过身子,在两舌仍与寒觞对战之时,两个虚情假意的友人产生了一瞬的对视。
薛弥音扬起手,将五指张开。
匕首顺势下落,被草地吞没了声音。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两舌。
“你什么意思?!”
她身上不知怎么突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三两下用降魔杵将寒觞连人带剑打飞出去。寒觞没料到这手,确实毫无防备。尽管降魔杵被他的剑拦下,但她还是用另一只手猝不及防地给了寒觞一掌。他觉得某处脏器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可能是胃,也可能是肝,或者都有。落地时的冲击力将一口血呛了出来,他痛得动弹不得。
没有三十年的功底,绝对打不出这样的水平。但话又说回来,那个妖怪属于人类的部分恐怕连这岁数都没达到吧。这便是降魔杵的能力了……轻而易举,让所触碰之人领略到前任拥有者的武功。将武学与妖术都研究到极致,相互融合,的确是难以招架的可怕武器。
恐怕这个时候,两舌要是给予寒觞致命一击,他当真就没机会了。可她没有,她似乎急于处理弥音那边的变故。她的思绪是那样繁杂,如潮水般将不经粉饰的真相源源不断地灌输到弥音的脑海里去。
别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能有如今的生活、如今的财富、如今的地位,全部都归功于我才对!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听。而你现在胆敢忤逆我,真是不像话!我从开始到现在的努力不都要功亏一篑了吗?!绝不可能,我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你是那样好欺骗,那样好利用,我可以为你心甘情愿地扮演你需要的角色。但是,倘若你不配合我的演出,那么你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真是想不到,真令我失望……是我太大意了吗?
不,不是我的错。全部是那个女人的问题。她差点就能杀死那个女人了——虽说从一开始她便提供了这样一个好用的素材,可她太碍事了,尤其是现在。怎么才能切断这种联系?怎么才能不去想这些事?是我大意了。但我越不想这些事,便越会想到它们。恐怕现在的弥音已经得知了我全部的想法。既然如此——
这两个人,一个也不能留。
薛弥音怔怔地看着两舌迎面冲来。这位昔日令她那样亲切的友人,在此刻是这样面目狰狞。通过蓝珀的法力与“旧友”构建的法术桥梁,得知一切的弥音竟没有太大惊讶。她其实早该怀疑到这些,而曾经的霜月君做出曾经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清醒。现在,她终于清醒过来,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和一个法器被破坏为代价。
这样的代价是否沉重,弥音没什么概念。或许,她是被真相冲击得昏了头也说不定。常有人说,极致的欢愉之后只剩下空虚,连平常的情感都显得悲伤到不能自已;而极致的悲怆过后,也有不少人发癫大笑,心里被不知来处的狂喜填满。而对弥音来说,真相带来的刺激甚至无法用简单的悲喜归类,因而她所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旷与茫然。
她看着两舌,只觉得那熟悉的面目再与“友人”二字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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