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无弃为他们指向的,是一处红色的荒漠。
在国土西北方有数座大大小小的戈壁与沙漠。其中最为神秘的,是一处唤作“朱砂漠”的地方。地如其名,的确是一片沙漠,也到处都是醒目的、鲜艳的红色。但这地方并不出产朱砂,仅仅是颜色相似罢了。关于这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传说,但按照施无弃的说法,只是因为这里没有任何植物,也没有水源,是生命无法生长的死亡之地,人们对这里缺乏了解,便有了足够多的传闻。
不过,它也确实有堪称神秘的地方。有人说这里的沙子混杂着近似朱砂的红色矿物,有人说这里的红是沉淀的霞光,还有人说是早年守卫边疆的将士们用鲜血染红此地。不论哪一种都是如此站不住脚,人们便只当听个乐子。
“那里是距离地狱道很近的地方。”施无弃这样说,“我误入地狱时,从那个世界看到了诸多接近此地的入口,包括这个地方。这片沙漠自古以来就存在了,而且在逐渐扩散。关于它为何呈现出朱砂似的红色,我兴许能给出答案——是来自地狱的火光照亮了每一粒砂石。将它们带离此地,就会恢复寻常的颜色了。而在那种与死亡相伴的地方,任何生命都没有胆量生长。”
“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不,我是说……为什么要去地狱?”
“倒也不是真的让你们到地狱里去——那恐怕是有去无回啊。根据消息,在他失去了大量资源之后,就暂时蛰伏起来。但他曾不断地利用六道的夹缝,即死生之地,来做许多实验,或存放许多东西。结合这些情况来看,或许不能把他眼下的举动想得太简单。这也是为什么元老们打压他需要雇佣阴阳师……”
“消息的来源,准确么?”谢辙紧接着说,“我们不是怀疑您,只是……与他道相关的情报,一定很难获取吧。”
“哈哈哈……嗯,怎么说呢——”施无弃的表情有些复杂,“的确是来自于六道无常的情报,我愿意相信它是可靠的吧。”
这话听上去可真是心虚,但不论如何,他们认为既然百骸主选择说出口,并按照情报执行,应当是有一定可信度的。其实谢辙心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该不会与地狱相关的消息,是从一个声名狼藉的无常鬼处得到的?
施无弃给了他们每人一件吊坠,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玉石。要到达他所说的那个地方,需要穿过层层灵脉,包括六道灵脉。按理来说,没有六道无常的黄泉铃或是其他东西做庇护,人们包括妖怪都很容易迷失其中。不过如今已有许多灵石或特殊的草木被发现,它们一旦被制成专业的工具,便可以让普通人也能轻易穿梭其间——只是次数有限。但,一般人谁会走这等危险的地方呢?于是也没有多少人会制作这些神奇的道具了。
百骸主会。
穿过一道道或幽暗,或缤纷的“道路”,来到朱砂漠附近的镇子只用了不到三天。寒觞还在感慨,若他们早有这灵石吊坠,之前许多地方便能去得更快了。不过施无弃也不会做亏本生意,若不是他们答应此次与妄语交战,他不可能大方地把东西“借”给几人。
他们从镇子里租借了一辆马车,能载四人,但不能拉他们到沙漠深处去。之后的路需要他们自己走。马车摇摇晃晃,天上的烈阳仍那样灼人,一点儿也没有入秋的样子。
在车上,聆鹓突然这样说了:
“我与阿辙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一辆马车上呢。我当时都没能注意到他。”
“我听说是冬天吧?”坐在对面的问萤来了兴致,接着说,“听说下着好大的雪,我哥都跟我讲了。不过现在天一点儿也不冷,和那时候肯定不一样吧。”
“是呀,那辆马车也很小,两个人就很挤了。”
谢辙提醒她们:“还是要当心,荒漠的夜里可是很凉的。”
说着,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让没坐稳的聆鹓撞到了谢辙的肩膀。他连忙扶着她,有些尴尬地说:
“没想到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是嘛。”聆鹓低头笑着说,“还是经历了很多我从不敢想的事。但,我不后悔。”
话是这么说,但若能回家的话,不知现在的聆鹓会如何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都不想提这个有些悲伤的话题,除了徒增哀愁没什么意义。她虽然不后悔自己离家的抉择,却在路途中充满了许多值得后悔的事。至于是什么,他们清楚,也清楚不该问。
“叶姑娘……”谢辙突然叫她。
“嗳。”聆鹓应了一声,但随之一怔,责备似的说,“好生疏呀。”
“你想好,当真要随我们去吗?那里可是……死生之地。”
“为什么不呢?我又不是没去过。”她笑起来,“而且算得上死里逃生呢。你安心好了,我一定不给你们添麻烦。之前不就说了吗,比起我一个人苟且安身,我更不能……”
我更不能接受你们“抛下我”这件事。
坐在对面的问萤和寒觞对视一眼,都不说话。这丫头在某些方面可是出奇的犟,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要他们分开,是绝不可能的事。何况这一次,情况指不定没有先前那样危险,因为施无弃告诉他们,自己也会来到朱砂漠,甚至还有凛天师。但他们仍有自己的事要处理,所以让四人先出发了。他们要赶来可是很快的。
计划是这样的:由暂时保管降魔杵的四人,先行前往朱砂漠。凛天师会早早在这里等候,施无弃说他一定会找到他们。到那时,凛天师与谢辙利用降魔杵,寻找并“撬”开无庸蓝所设下的结界。他们确信,藏在此处的定是他本人,因为偶人的替身无法逾越六道的壁垒。即便他再从摩睺罗迦的阵法中学到什么,也无法打破这层屏障。
“所谓的初阵……会在那里吗?在六道的裂隙间?”
“应该不会。”谢辙回答问萤,“如果初阵被藏在六道的夹缝中,力量也无法传达到现世之中。不过他为什么会藏在这儿,又有什么目的,对我们来说是未知的。虽然在人间,六道无常能设法找到他的藏身之所,但即便躲到地狱里去,走无常们还是有办法的。不如说,在不属于人间之物的地界,寻找他会更加容易。所以我们可能会面临一些难以预料的危险。但同理,很可能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马车能载的距离有限,接下来便要他们自行深入朱砂漠了。下车的时候已是黄昏,温暖的夕阳让整座沙漠的红愈发艳丽。他们从未见过这等景象。就连驾车的马夫也说,这样惊艳的场景,不论看几次都是那么动人。只是这地方实在不能待得太久,否则人们会觉得胸闷气短,像是要被这地方勾走魂儿一样。
他们谢过马夫,便朝着沙漠深处出发了。尽管几人披着御寒的外衣,冷气还是不可避免地钻透布料,狠狠扎在他们身上。这里的沙子除了是红色,并且质地比普通沙子更加粗糙、更加晶莹外,没有什么不同。即使完全入了夜,群星也能将地面的红色点亮,甚至有比夕阳笼罩时更加鲜艳的错觉。沙地纹路的沟壑中是纯粹的黑,向着光的一面是纯粹的红,蜿蜒崎岖的纹样与此起彼伏的沙丘,在这毫无生命迹象的地方显得无比血腥,无比阴森。
实在有些吓人过头了……他们终于开始理解为何马夫会说出那样吓人的话,而那许许多多可怕的传说又从何而来。他们所走过的一般的沙漠中,偶尔能看到爬行的蛇、蜥蜴,干枯的风滚草,不知死活的枝干,运气好是能见到富水的形似石头的植物,甚至绿洲。但截至目前,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漫漫无边的朱砂似的红色,让人觉得自己被一种无形的毒所包裹,而这样的毒又在不知不觉间侵蚀他们的生命。太安静了,安静到除了几人的脚步与呼吸声外再无他物。在这种环境下,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吵闹。
但很快,他们看到面前有光出现。
那一定是凛天师的指引了!即便在沙地上行走十分困难,但他们还是加快了脚步。朱红的沙漠里站着什么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灯驱除了沙地的阴影,周遭只剩纯粹的红。旁边还有一个人影,是施无弃吗?
“等等——”
寒觞率先伸出手,拦下了身边的几人。
“怎么了?”问萤喘着气问。
“那不是凛天师和百骸主。”
寒觞的语气那样笃定,那样严厉,说出口的话又让他们那样心慌。
“那、那是谁……?”
提着灯的人缓缓转过身来。
“就知道你们会来。”那人说,“真热闹呀……”
是女人的声音——他们熟悉的,一个女人的声音。
或者说……一个女妖。
“陶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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