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步迈两阶,动作又很快,让梧惠光是追上她就很困难。她又没什么脚步声,像猫一样,只有梧惠狼狈的小碎步把楼梯踩得嘎吱作响。
两层楼有一部分是打通的,从一楼可以看到二楼的栏杆,再往上才封闭起来。二楼仍摆满了不少桌椅,但比一楼少些,戏台则更宽敞。没有表演时,这两层通常供就餐使用。但可能消费太高,不是附近居民的首选,而没有节目可看时,也不会有人大老远专程跑来吃饭。
梧惠想起,上次与白冷他们在附近某个大饭店,那里的小二就说,他们给霏云轩供货。也就是说,那些大菜、硬菜,这儿应该都外包出去了。他们难道没有雇专门的大厨么?梧惠暗地里琢磨。
五层戏楼固然气派,可若稍微见过一点大场面,就会觉得有些逼仄。果然这里能够经营下去,多少是靠历史上的名声撑起来的。他们坚守的某些传统,让他们没有更多精力与资金顾及其他东西。
果然,三楼开始热闹了些,但都是霏云轩的工作人员了。即使今天没什么表演,大家也搬着各种东西,步伐匆匆,忙里忙外的,忙着梧惠看不懂的东西。可能不少人也不知自己在忙什么吧。因为梧惠注意到了,有两个坐在桌边交谈的人,是所有人有意无意的点。他们都在看这边的眼色。
“羽?你又乱跑了。”二人中的女人说。
“这次又是什么人?”二人中的男人说。
“定然是客人了,你说话当多注意,该以礼相待。”
女人这么说着站了起来,对她行礼。梧惠忙弯腰回应。她的仪态很到位,首饰的挂坠与衣料的流苏几乎没有晃动,即便她穿得比被称作羽的少女复杂很多。
紧接着,另一位男性才站起来,也微微点头向她致意。他的眼神更淡漠些,更凌厉些,但并未直接落到梧惠身上。不管是他还是那位女性,梧惠都同等地感到一种浅显的疏离。
“徵哥怎么又不痛快呢?”少女说,“是不是又在背地里说大姐坏话啦?最近没什么活,要高兴点呀。”
男人和女人很快坐回去。不等男人回答,女人尖声尖气地嗔责道:
“你这丫头,是要让百来张嘴饿死呢。”
男人也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他只说:“羽这样高兴,看来是很喜欢今天的客人们。”
女人叹道:“但凡有一点不顺心,她就要将脾气摆在脸上,一点儿都藏不住事!”
她的语气有些不快。梧惠不知道她是在针对自己,还是这人本就如此。
少女反驳:“我才没有摆在脸上。只是有我不喜欢的人在场,我就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女人轻轻摇头,也不多说什么。
“你留一下,我们有话对你说。这位客人,应当可以自己上楼去吧?四楼是弟子们练习的地方,勿要惊扰他们。你直接到五楼找凉月君便是,其他任何房间都不要去。”
…
说罢,少女坐在旁边,三人便说起什么事。他们压低声音,在本就有些喧闹的三楼,梧惠完全听不清楚。她本想细问自己该怎么办,这气氛却插不进话,只好一人上去。梧惠心里头琢磨,仅凭称呼就能听出来,这三个人都属于声名远扬的五位弟子。可她对歌曲戏乐都不感兴趣,几人留下的印象也普普通通,她只觉得与寻常人等大差不差。
到了四楼,出现了更多的房间。梧惠能感觉到,这一整层的布局都十分规整。每一处走廊都是一条对称轴,房间排列整齐。站在走廊上,能听到个别房间内传来乐器的声响。隔着厚重的墙,她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无规则低鸣。
四楼的走廊本就没几盏灯,更没有窗户。她望向楼梯之上,五层更是一片漆黑。无人给她带路。说是不要在别的地方乱转,她连目标位置能否找到都是问题。
从他们口中大约能听出来,自己并不是第一位拿着无效戏票前来拜访的人。上一位会是莫惟明吗?他已经到了?又来了多久?他真的已经在顶楼了吗?她仍有很多问题悬在心里,但能回答她的只有模糊而渺远的乐声。
“喵。”
一团软软的东西掠过她的脚踝。在她受到惊吓前,耳边出现的叫声已让她刚悬起来的心落下。她一低头,一只很大的姜色的猫停留在她脚边,昂着头看她。她小心地蹲下身摸摸它的头,它并没有反抗,还眯起了眼。
这是只年龄很大的猫了。它可能并不是一只长毛猫,只是因为上了年纪,毛发拖拉,一些部分显出一种暗淡的白。虽然如此,它仍油光水滑。底色如姜皮,橙黄的虎纹在它身上交叠。它的身体摸上去软软的,暖暖的。
这只大老猫几乎没有任何警戒心,大概霏云轩上下对它都很好吧。她对这儿的人少了几分偏见,但不多。还没摸两下,老猫突然抬起头,像突然注意到什么,也像突然想起什么。它忽然起身,三两步跳到通往五楼的台阶上。看那矫健的身姿,也真算得上是老当益壮了。
但它停下脚步,在台阶上看向梧惠,随后又低头舔了舔爪子。这是在等人的架势吗?梧惠不解地看了它一阵。这猫也不催,舔完爪子,就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喵。”
它又绵绵地叫了一声。于是她跟了过去,猫才放心地又跳上几层台阶,继续回头看她。
在老猫的带领下,她这样一步步来到了五楼的某处门前。她的注意力都在猫上,甚至无暇顾及五楼的构造。停在这扇门前,猫站起来,用爪子扒拉起来,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向下看,那一块区域实在是千疮百孔,全是猫的抓痕。看起来这扇门已经身经百战,而且,并不是每一扇门都能获得这样的勋章。
门没有锁。她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但看这猫坚持不懈地生产刨花,她决定帮忙延长一下这扇门的使用寿命。她暗想,按抓痕的密集程度与这猫的年龄推算,大约在这扇门前,已经有不少“老前辈”因工伤退役了。
…
不知能拿多少耗子,但看这猫挺能打洞的。
“打扰一下……”
梧惠轻轻敲门,门便自己开了。吱呀一声,还有点吓人。老猫闲庭信步,怡然自得。梧惠试探着走进去。这间屋子挺宽敞,内部也如外面看着那样,古色古香,像是那种古代有钱人家的深宅大院才有的装潢。梧惠不禁想,虞氏的房子,是不是也像这样。
走过疑似客厅的空间,有厚重的木雕屏风与幕帘将空间切割。有一排青绿水晶珠串成的帘子,里面隐约坐着几个人影。老猫迈着急促的碎步跑过去,梧惠跟上来,掀开帘子,正看到它跳到一个人怀里。
“我说这小子怎么又窜没影了。”
坐在轮椅上的人抚摸着老猫的头。不知道哪儿摸得不高兴了,老猫啃起他的手来,他倒是面不改色。他脸上褐色的、沟壑纵横的烧伤令梧惠胆战心惊。
他的对面就坐着莫惟明。莫惟明看到她时,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二人视线交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坐在旁侧的男人先开口了:
“哈哈,冻冻早就到当老爷爷的年纪了。”
好奇怪的猫的名字。
梧惠看向他。这位男性看上去面相和善,至少比二楼的几位更温和些。他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并不咄咄逼人。加上有熟人在场,梧惠稍微放松了一点。
是时候对某些人兴师问罪了。
“你怎么扔下我就跑了?招呼也不打。”
凉月君与那个男人同时侧目,像是听到了很不得了的八卦。
莫惟明的表情倒是有点疑惑了。
“是我没说清楚吗?我昨晚好像没有说要你来的意思。”
“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如果要来,我也一起。”
“你还真是……总之情况有点变化。我本来没打算再叫上你,但既然你来了……”
“你们都背着我说了多少?”
气氛算不上剑拔弩张,但多少有几分焦灼。一旁的男人见势不妙,连忙出来打圆场。
“哎,这位小姐您别激动。莫先生也是刚坐下来,还没聊上几句。您看,这桌上的茶水还热乎着。您算是来得正好,关键的部分您一句也落不下。”
他说话比前面几位客气很多,但态度并不低微,反而有种闲适与从容。
“您是……”
“您可以称我为角。一路上来,您大约也见到我其他兄弟姐妹了。除了大姐不在楼下。”
大姐?若按辈分,就是号为“宫”的女性了。最小的少女则被称作“羽”,楼下的男人是“徵”,那女人一定是“商”。如此,五位知名的弟子便是齐了。梧惠若有所思。
温雅的男性示意坐着的人,又说:“这位便是巧兰夷则·凉月君。有什么事,两位只管与他沟通便是。我不过是一名小小的见证者,当我不存在就好,诸位请畅所欲言。”
凉月君一手懒洋洋地支在旁边的小桌上,另一手不厌其烦地给老猫顺毛。拥有奇怪名字的老猫伸展四肢,在髌骨所不存在的地方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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