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昭辰静静坐着。玳瑁的镜框下,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座的所有人。
这是他第二次随羿晖安参加这场属于星徒的会议。但这次随行的也不止他一人,还有另一位厅长的得力助手,也是七星会议的常客。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他对唐鸩有什么意见,也不会表现出来。毕竟他也清楚,让这位朋友得到重用的人,才是他该归咎的。
但至少现在,三位是坐在同一边、属于同一条战线的。
“呵呵。您知道么?我其实很少来。”唐鸩对羿昭辰微微欠头,“一位同事不喜欢我。不过今天有位重要的朋友会来,我便顾不得考虑他的感情。不过,他似乎选择主动缺席了。”
说罢,他将黑色的半框眼镜取下,哈着气擦拭起来。但他的目光却落在别处。羿昭辰顺势看去,玉衡卿落座的方向,仅她一人。之前坐着轮椅的走无常,还有那位少女,都不见踪影。而玉衡卿面色平静,对于“人多势众”的各方,一点情绪也不曾流露,就好像当下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这是她一贯的作风。
也不止她,几乎所有星徒的态度都滴水不漏。反观他们身边的六道无常,几乎都不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也许这对他们来说没有必要,没有意义。对于有新访客即将到来一事,他们都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热情”。
天璇卿·殷红的身边,朽月君颇为欢快地介绍着什么。九爷笑吟吟地听着,并不插话,一旁的曲罗生也饶有兴趣。见他看着那边,唐鸩戴上眼镜,解释道:
“那位新朋友,是一位游遍人间的、活了十分长久的女人。像是天璇卿、玉衡卿、开阳卿这样厉害的女性,理应对她十分欣赏。”
“我可太感兴趣了。”羿晖安一拍手,“今天可不得拉着我兄长,一并长长见识吗?”
又是个女人吗。羿晖安暗自思忖,天权卿这样的小孩子会怎么想呢。当然了,她好像从未出席过,每次都是由管家代理——还有那位板着脸的六道无常。也不该说板着脸,她只是戴着面纱而已。在他眼中,这两位简直就像是虞颖真正意义上的双亲。
不知其他人怎么想,但羿昭辰不在乎。
他现在在乎的,是水无君的眼神。她自然地看着一位陌生人。她们像是认识,且认识很久。这与九方泽带着警觉、探视与防备的眼神截然不同。
但那陌生人并不是瑶光卿,她迟迟未来。这陌生人,是一位他从未见过的六道无常。她穿着翠绿的、绣着金色碎花的旗袍。虽然没人告诉羿昭辰她的身份,但从旁人的议论与她本人的态度不难推断出,她并不是星徒——那就一定是走无常。
“那个不说话的姑娘,是叶月君。别看她年龄不大,却是我的老前辈呢。”
皋月君这样介绍着。
天玑卿·施无弃就坐在叶月君的旁边。他低声说着什么,语气大概同目光一样亲切。因为离得很远,羿昭辰并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就连口型也看不清楚。不过凭借他多年的工作经验,那种交流的态度,就像多年的老友在叙旧一般。
至于叶月君,只是微微点头,偶尔以简短的字句回应。
六位星徒的身份都得以明确……那么只差天枢卿了。羿昭辰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忽然莫名生出一种紧张。但他并不敢表露,生怕任何人看出任何端倪。他的视线还是不自觉地瞥向了应当属于天枢卿的位置。而在那里,是三位六道无常。
三位的间距不远不近,关系的亲疏难以揣测。只能说比起和他人的距离,他们仨更近一些。可能仅是为了区别于其他同僚的立场,或者与三人是共事者的身份有关。因为唐鸩没有对他们进行介绍,也没有过多人关注他们,要猜出他们皆是无常,就和猜叶月君一样,实在不算很难。
对于他们,羿昭辰并不完全觉得陌生。
中央的卯月君仍是老样子。他把帽子扣在面前,双手放松地摆在桌面上。他总有种难描述的矜持,和装模作样的谦卑——当然,这是羿昭辰的视角,他自知有着强烈的个人情绪。
第一次见面后,他们偶尔会打交道,但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们有多“熟络”,尤其在这里。卯月君的目光无所事事,大多数时候在看着瑶光卿,也是以看待老熟人的态度。他挪开视线后,看了一眼羿昭辰。这本是很正常的事,但羿昭辰迅速错开了视线。
他知道没有人在关注这个细节才这么做的——他必须适当地将心虚表现出来。否则,便有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扼住他的喉咙。而且他也必须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对方:不要再造成更多困扰了。难办的是,卯月君就算能够会意,也未必配合。
在卯月君的左侧,坐着一位长发的、穿着黑衣的女人。不必与她对视,羿昭辰也能感受到一种古怪的冷漠。这种冷漠是带有侵略性的,以至于人们无法忽视她,只得被动地承受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她只是坐在那儿就足够引起人的不适。
而在卯月君的右侧,坐着一位短发的、穿着白衣的男人,戴着一条不应季的灰色围巾。该说是少年吗?他看上去像刚读完中学般年轻,但神态有种不合面貌的老成。用沧桑来形容不是很贴切,或许是郁郁寡欢。与他打交道一定不比那女无常轻松。
不知何时,环形圆桌的中央落座了最后的访客。
严格来说,是梦境的主人。
莺月君高声说道:
“时间宝贵,我们不必说得太多。今夜请各位同僚告知搭档前来相聚,是因为我们迎来了一位重要的朋友。”
“对此,我们十分欢迎。久闻瑶光卿大名,她终于肯造访曜州,实在是羿某的荣幸。等她入座后,我定要请她赏脸光临寒舍。我们必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
羿晖安率先鼓起掌,带动一点稀稀拉拉的掌声。没有人真正在意当事人在场与否。
“哎呀,这就开始抢人了?”跟着鼓掌最欢的朽月君,在此时笑着说,“在家里折腾多麻烦呢。不如先来九爷的地盘坐坐。这天南海北的吃食是应有尽有,哪怕人家对重洋之外的风味生了兴趣,也保准弄来,满意为止呢。”
接着,在上次聚会中相当沉默的玉衡卿开口了。也大约,这次并没有她的代言人在场。
“既是游历四海的旅人,大约与我有不少共同话题。瑶光卿远道而来,自是要尝些本帮菜了。不如来我的戏楼,我们定拿出好酒好戏,好生招待。”
这群女的,拉拢起人来,嘴上真是各有千秋,谁也不饶谁。羿昭辰注意到,这个时候的天玑卿·施无弃,反而一言不发。他只坐在那儿,保持礼貌的笑,安静地看着旁人的表演。似乎没有人在意叶月君,但她好像觉得这样更好。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天枢卿身份不明了吗。”
黑衣的霜月君开口说话了。她的语调也是冷冷的,像冻结这热闹气氛的冰。再贴切些,是冰锥,要刺穿、要破开一切既有的约束。
“您就不必揣着明白当糊涂了,”朽月君讥笑道,“何不直接邀你的搭档来呢。一定要星徒不行吗?这地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掺上一脚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有意无意瞄了羿昭辰一眼。他当然知道她在挑衅。但为这种程度的话而动怒,并不是羿昭辰的风格,她也并没有踩到自己的痛处。何况,被骂了的不止自己。
但家人吃了亏,羿晖安是不能忍受的。
“话也别说死吧?大部分砗磲,可躺在警察厅的证物室里。也不知是哪些人妨碍公务,拿了案件的关键证据。天枢卿该是何许人也,即便你是六道无常,能说上几句话呢?”
“皋月君说,证物室有十粒砗磲。这话有几分可信,谁也不清楚。”水无君道。
“真有意思。我们警务人员,可没拿谎话糊弄人的习惯。我们搜到多少,便是多少。”
唐鸩也附和道:“我们清者自清,没有自证清白的道理。若有人不信呢,呃,便可让霜月君看看。霜月君上天入地、无孔不入的本事,大家也有所耳闻。若是以不常规的方式‘闯进来’,我们也没话说,是不是?但也要感谢您,有这天大的本事,也不曾盗取证物。”
“这叫什么话?”羿晖安数落起他,“这儿可不是谁的老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擅闯警务要地,哪怕是鬼神,也得按规矩铐起来。”
“抱歉抱歉,”唐鸩连忙说,“是在下说错话了。您可千万不要怪罪。”
羿昭辰淡淡一笑。好一出红脸白脸,话都让他们说完了。
卯月君看了一眼身边的霜月君,说道:
“本以为你会看中已将砗磲纳入囊中的人,不曾想,你换了思路。不过谁也不清楚,你新朋友的手中是否真正空无一物。你说没有,也不知道是你还是他的一面之词。开阳卿称手中有十枚,我、如月君各知一枚的下落,那么仍有一枚的去向不明。”
“反正现在问你们也不会透露具体在谁手中。”朽月君用手背托着下颚,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数量上,一定有人说谎。会是谁呢?”
“也或者不曾有一人说谎。”
此话一出,场面突然无比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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