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用一天时间,墨奕就为虞颖取来了她需要的东西。
这本不该是件容易的事。但入夜时分,瑶光卿恰好来拜访这里。于是施无弃一直在与她谈论什么,没太注意墨奕这边的动向。她趁没人关注自己,小心地抓了一大把香线。这东西的存货有很多,天玑卿未必会发现。
纵然她不喜欢与外人接触,尤其是……瑶光卿那样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主。但要出门就必然会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藏着这把线香,她不能以鸟的身份轻松离开。
墨奕蹑手蹑脚从柜子间绕出身时,坐在茶几边的瑶光卿突然看向她。
“我,见过你。那天晚上。”
墨奕浑身一颤,后背紧紧贴在墙壁上。施无弃看了看她,又看向瑶光卿,只是说:
“这孩子偶尔会出去逛逛……虽然很少。大概那天有感兴趣的展品吧。”
施无弃的说法非常模糊。墨奕是那么心虚,她不清楚施无弃是否知道这件事。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是知道了。想来,他也很清楚自己外出的理由,只是此刻并未多说。
“和那个,可怜的女人,在一起。”
墨奕不知道她在说谁。身负重伤的虞颖?受到惊吓的羽?还是陷入昏厥的梧惠?这个故事里没有不可怜的女人。
她感觉很不适,逃命一般冲出门去。这番举动成因自然,没有引起谁的怀疑。
再来到虞府,又是深夜时分。她先是将香藏在围墙外的角落,然后飞到她熟悉的窗口。之前钻进屋的洞还在。她在床边伸出头,用泛着蓝光的眼睛打量着泛着蓝光的空间。
虞颖还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四肢看似自然下垂,实则别无选择。
你来了。
墨奕突然就听到虞颖的声音。和之前一样,并不是她的声带所发出的音色,而是有文字在脑内具象化那样,闯入她的认知。
我知道你会来。但是我好像等了很长时间……究竟过了多久?
一天。墨奕回答。只有一天。
我听到你越来越近的声音,就好像漆黑的屋子里越来越明亮的火。到处都太吵了,我辨认不出来。你离开我的时候,就像水滴落入波涛,感觉永远消失了似的。还好我相信你会回来。你是来救我的,对吗?你身上有那种熟悉的味道。
你等着我。我马上就来救你。
墨奕往返于房间的窗沿,与院外的墙角。她将线香一根一根地送到虞颖的房间,就从那狭小的洞里塞进去。每一次振翅的声音,每一根香落地的声音,对虞颖来说,在这相对寂静的黑暗里都是强烈的刺激。但别无他法,墨奕尽力了。就这样往返了很久,她很累,可连大气都不敢喘。
把最后一根香推进去的时候,墨奕自己也努力钻进身。她感觉自己稍微再大只些,就进不来了。她拾起地上散落的香,四处寻找可以放置它们的地方。她不敢开灯,却能接着没有祛除的血的荧光看清室内的每一处细节。
在房间的东南角,有一个香坛。只有一半,被我摔碎了。
我试试吧……
墨奕到她所说的方向四下寻找。这边的墙面上有一大片溅射状的血迹,边缘呈泛着荧光的微蓝,就好像有着发光微生物的波纹固化在墙上。她在墙根找到了那半个香坛。
将东西放在桌上,又将一把香塞到里面。没有香灰,它们无法直立,只是倾斜在半拉容器里。接下来就是把它们点燃了。
屋里没有火柴,让他们丢掉了。他们怕我把房子点了。
没关系。
对墨奕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见她轻轻对着那把香线的末端吹了口气,它们就泛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很快,袅袅细烟从末梢开始缭绕。墨奕调整着香的角度,免得即将燃尽的时候,当真会把屋子引燃。这里和霏云轩很像,到处都是木质结构,很容易出事。
好安心。谢谢你。
虞颖轻轻地说。墨奕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按理说这些脑内的声音是没有语气,也没有音量的。但这句话就是给她非常渺远的感觉。
你不出去也没关系吗?
虞颖又问。墨奕摇摇头,但她才想起对方并不能看向自己。她席地而坐,蜷起身子。
这些安神的材料,只对人类具有催眠的作用。我也不会做梦……有有些妖怪是会的,但我不曾见过。所以对我来说,迷寐香的功能只是让空气变得香甜罢了。
这样啊……
墨奕能感到虞颖的意识逐渐远去。一开始,她就像泡在海里的浪花。被颠簸的命运揉捏着,推搡着,在海面上徘徊,时刻都在消散,时刻都在聚拢。渐渐的,墨奕感觉到她变得轻盈,变得涣散,逐渐升腾,到高远的天空。接着,她化作整片天空的云翳,轻盈而磅礴,随着微风慢慢地远去。
她与虞颖的意识完全失去了联系。
那一刻,屋里星星点点的蓝光都黯淡下来。墨奕并不知道这次的香能烧多久。若是一根根去点燃它,没多久便会被九方泽发现。她想着能帮一时是一时。除此之外,自己也什么都做不到了。她在这里坐了很久。什么都不做,只是陪着深睡的虞颖。
屋里苍白的烟雾变得浓郁起来,像是闯入一片雾霭。除了窗角的那个孔洞,房间里密不透风。令人窒息的香甜气息充盈着房间的每一处角落。墨奕不禁想到,百骸主使用香炉的法器时,那场面竟与当下有几分神似……只是没有味道罢了。
这里的烟幕也不会产生画面。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只存在于虞颖的梦中。
墨奕越来越觉得,虞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罢了。痛了会哭,高兴了会笑,难过了则会流泪……根本没有任何区别。虽说在蚀光曾听不同的人提起,天权卿是一个多么恶劣的女孩,但墨奕竟一点也不觉得。她表达的方式有些奇怪——可能是因为思维传达的原因。即便这样墨奕也能察觉到她的谨慎,她的礼貌……莫非这一切只是人们夸张的描述罢了。
也可能,是她的本质并非多坏的人。不是性格,不是习惯,而是更深层的什么东西。
但凭自己乌鸦的小脑瓜,怎么都想不明白呢。
直到东方的天空泛起微光,墨奕才缓缓站起身。她习惯性轻手轻脚地来到虞颖床边。
“你能听到吗?”她低声问,“你还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双目紧闭的虞颖不再回应她。她的心里也没再出现先前的声音。
墨奕希望自己真的帮到了她。
她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而后化作乌鸦离开了这个烟雾缭绕的房间。但她没有飞得很远,只是落在虞府外的街道。她又变成女孩的模样,呆呆地望着虞颖的窗户。天越来越亮,能够隐约瞧见那边的窗户溢出细微的烟。
并不是很明显。就算仔细去看,也很难怀疑什么。她希望不管府上还是府外的人,都能晚一点发现。就让大小姐尽可能长久地陷入安眠吧。这对她,对别人都好。在这段时间里,她不再需要谁来照顾,不再有谁需要容忍她,也不会再有谁因为她的任性受到伤害……
应该可以回去了。希望一切安好。
然而就在决定离开的那一刻,一枚子弹打穿了她的脚踝。
枪声在清晨的小巷中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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