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闹花灯,过了元宵节才算是过完年,所以赏花灯是欢庆春节的落幕大戏。
胡家以前的花灯做得好,满城知名,很多人会专门从外地赶来看鸿宾楼门口摆的花灯。
因为胡婶娘家是专做花灯的匠人,当然比别家做得好。
从年底胡婶便让人好好去选竹片、糊灯笼用的绢纸、还挑了些特别的瓷、皮、草材料,到了正月十三把以前的伙计们都找来帮忙。
胡婶指挥他们要好好做花灯,她当年眼睛看不见了也能让人做出又耐用、又漂亮的花灯。
为了能赶在正月十五晚上,把做好的花灯送进城,挂在鸿宾楼门口,胡婶他们熬夜赶工。
看着满面红光忙碌着的母亲,胡仙仙坐在一旁托腮轻笑着,她喜欢看母亲像指挥千军万马一般沉稳威严的样子,这忙起来,也能让母亲忘了丧夫之痛。
小时候,曾经听人说起过父母定下婚事的因由。
那一年,胡婶才十五岁,还是个小阿妹,和家人一起摆摊儿卖灯笼。
生意繁忙,可谁知,旁边一家鞭炮摊点意外起火,所有鞭炮炸响起来,还引燃了灯笼。
街上的人都吓得抱头乱蹿,也管不了各自货物了,小阿妹舍不得其中一盏精心制作的羊角灯笼,不顾一切要去抢回。
那个灯笼没有什么复杂花哨的外形,只是做成玉兰花苞形状,又且只有巴掌大,简单小巧的花灯却费了她很多心血,点燃后,整个灯会像玲珑美玉所雕刻,不带烟火气儿。
眼看那些鞭炮炸完,被引燃的大爆竹也要炸起来,或许会发生不可预知的意外。
一个年轻人跃起身,抢过了那盏玉兰羊角灯,再疾速转身抱着小阿妹扑倒在地。
灯没事儿,小阿妹没事儿,可那年轻人有事儿!
那个年轻人就是胡大仓,他的背部臀部都炸得焦了一层皮,还起了很多燎泡。
万幸爆竹制作时用火药适量,伤的只是皮肉,没有伤筋动骨。
小阿妹一边哭一边让家人帮着救治,胡大仓咧嘴笑了笑,想安慰她,可话没出口,人已晕了过去。
等敷上药,他也苏醒了,问明了胡大仓家的情况,请了他家中长辈来,千恩万谢后,帮着他的家人接他回家疗养。
养伤期间,小阿妹还常去探望他,并把玉兰羊角灯送给他。
后来,胡大仓伤愈,让父亲去打听小阿妹家详细情况,得知她尚未许配人家,让父亲前去提亲。
结下良缘,一生恩爱,纵然有风雨坎坷,也是白头偕老了。
胡婶看着那一盏盏灯欣喜满足的神情,就像是看着一个个可爱的新生婴儿在茁壮成长。
胡仙仙想:或许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能让人从悲伤通苦中走出来吧。
宁愿陪母亲熬夜劳作,也不愿用法力帮忙,那是母亲的乐趣,不能剥夺。
偶尔停手歇一歇,胡仙仙再看别人,大牛和三花已抱着小牛儿逗弄,梁慧芬也抱着和二胖生的关家小娃唱摇篮曲。
看着那些粉嫩的孩童,胡仙仙为他们高兴,可心中也有一点点酸涩。
元宵夜,一同进城去观灯的时候,她远远缀在他们之后,似乎是一只失群的孤雁,也似乎是自责自贬,怕自己给他们带去厄运。
因已镇压藩王平叛成功,征番平定边境也成功,算已国泰民安,这一年的元宵节格外盛大隆重。各处的灯都花样繁多,制作精美。
又到元宵时,想起与程浩风相伴的第一个花灯月夜,不知不觉间过去快十年了。
年年看花灯,花灯年年明亮如天上星光璀璨,只是灯如旧,人已变,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花灯辉映之下,天空弥漫开绀紫金碧之色,低空近处绚丽的光如瑰丽明霞,高空远处朦胧的光如绮霰彩雾。
胡仙仙旋身而起,飞于空中俯瞰满城花灯,不夜城美如梦境。
莫名的惆怅,胡仙仙长长一声叹息,却听身后也传来一声叹息。
蓦然回首,是他淡淡笑容,凝视他澄澈双眸,一如既往有清和明睿之感。
相逢疑梦,眉目传情,默默无言,却诉说尽了衷肠,两人携手同看太平人间。
第二天凌晨,灯熄人散后,胡仙仙和程浩风一起回到胡家小院。
拜见长辈,奉上礼物,问候各位亲朋好友,欢喜闲谈。
一会儿后,程浩风说:”既然大师兄确定要收米多宝为徒,且趁我有点空闲,多一个师门长辈见证,今日便安排正式拜师。”
胡仙仙觉得将事情都办妥更放心,同意提议,和他带了米多宝去皖州。
设起香案,再摆好师门长辈座位,按规仪走程序后,米多宝敬茶并叩拜师父,再拜见师叔,真正成为云华观门下第三代弟子。
从此,米多宝按师门排行取号为米无丢。
听了这名字,胡仙仙暗暗腹诽着:自己给徒弟们起的名字也算随便了,这大师兄所取名字是超出常理的“随便”。
看米多宝撅撅嘴,委屈地用眼角余光瞄瞄马鸣风,显然也有点不满意名字,但又不好直接提出。
还是由胡仙仙帮他问了起名来历,马鸣风颇为自得地解释:”这名字响亮吧?不怕重名儿吧?”
胡仙仙他们三个人忍着笑点点头,马鸣风再详细解释。
”他家门本姓为‘米’,排行字辈为‘无’,这名字其一是,让他不要丢了本来宗族之源,不要以父亲之事为耻,坦荡面对才不会成心病,大度接受才不会留阴影。
”其二呢,他又恰巧姓米,还可以说是让他不要丢了米,不要丢了粮食,永远有衣禄。
”其三,不要丢了道门风骨,不要丢了向道决心,不要丢了所学术法……总之,好的一切,我所教他的一切,都不要丢。”
听了这一篇话,米无丢哭笑不得,不满意名字还是只能接受,毕竟寓意是好的。
胡仙仙和程浩风背转身,相视偷笑,板正端严的大师兄也藏了有趣想法。
办完此事之后,程浩风要去海底圣境做他的事。
分别之时,依依不舍,程浩风说:”很快会再见面,过不了多久,我还得再来陵州一趟。”
胡仙仙觉得,不用相隔多久,能常相见也高兴,忽然又觉得不对劲,他怎么了肯定过不了多久还会再相见?
陵州市还要发生什么事?因为近期没有什么节庆,程浩风要再来陵州,当然是有事要发生。
回到家,忐忑不安过了几天,胡婶突然病了。
症状是头重脚轻,浑身乏力,可又不咳、不喘,也没有很疼。
”是不是前几天为了赶着做灯笼熬夜,劳累过度了?”胡仙仙低声问着。
梁慧萍说:”胡婶身体衰弱,脉象沉滞,看不出是什么具体病症,有饮食不调的原因,也有劳累过度的原因,还有思虑过度的原因,让她轻松快乐一点,可能会慢慢好转的。”
”我娘这几天过得挺高兴的,是她强颜欢笑?我以灵气感知过,她五脏六腑没有病变。”胡仙仙很想弄清病因。
”是不是胡婶知道胡大叔爱看她做的花灯,为了让胡大叔高兴看花灯,才表现得开心一点?元宵节过了,胡婶觉得他看不到自己了,思念也无处寄托?如此才郁结成病?”
听了梁慧萍分析后,胡仙仙日夜陪在母亲身边,唠唠家常,说些佚闻趣事。
米夫人带着米无丢前来探望,说起米副统领已被斩。在他行刑之后,米夫人低价卖了米宅,另找了郊外一个院子暂住,靠帮人洗衣做饭、有时做点零工维持生活。
”米副统领若是投案自首,凭曲春香不守妇道,或许会轻叛的,他想逃避,最后一错再错,又杀了马窜窜。故意杀害两人,不对他处以极刑,那是对律法的不尊重。”胡仙仙对于米家之事的结果,心怀歉疚之意,希望米夫人理解。
”我也不怨恨你什么的了,他伏法了,我也不是很伤心。也懒得计较他从前做的那些荒唐事,想起往事竟有一丝甜蜜……”米夫人陷入回忆中,不知不觉间,流露笑意。
”我宝儿才几个月的时候,他特别喜欢逗孩子,还说小孩儿得趁着很小的时候多逗一逗,长大了就没那么可爱了。
”可我不许他呆在家里的时间长了,说他除了会吃,会玩儿啥也不会。
和他一起的战友,多数都威震一方了,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禁军班头。
要不是我盼着他升官发财,他也不会为了拉关系去钻营,也就不会结交酒肉朋友,更不会一再违反军纪从禁军落为厢军,那般还不知收敛,被贬下来到了陵州。
我娘家在宜州,离陵州又近,娘家人反复问贬下来的原因,更觉得没面子了。天天吵啊吵,我们的心离得越来越远。
如今吧,他不在了,老是想起他逗宝儿玩的样子,我这半辈子都是苦的,想起往事还有一丝丝甜。”
米夫人话音刚落,胡婶笑着接话:”我比你好,想起往事来全是甜的。他为了找儿子被骗去给矿上,那也是别人硬生生拆散我们。我们俩从来没有彼此生分过,一直是一条心。”胡婶骄傲地笑了笑,脸上焕发奕奕光彩。
胡仙仙清楚母亲只是太思念父亲了才身体受影响,身体没有完全衰弱,更没有大的病症,如果用灵药调理,也许能多活个两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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