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在掌心,白回风对着程浩风莞尔一笑,将掌心里雪化成的水珠扬洒而出。
“三师兄说得好,浅显的道理容易懂,可未必是真懂,深奥的道理参透后,却又原本简单。”
程浩风也伸手去接雪,软软凉凉的雪花落下,掌心微微痒,说不出的舒服。
动步再赶路,白回风边走边说:“三师兄,我已经不是初化人形对世间事皆懵懂的小狐狸了,我们相处方式自然也会改变,我不想伤害谁,也不想被人讥笑辱骂。”
背对着说,是怕令他难堪,也怕有些事情是自己多想。
“七师妹,我会注意言行。”程浩风并没有因她有怨责之意就生气,倒因为她讲出了原因挺高兴,听得出她是愿意跟自己亲近的,只是规矩所束,又不清楚程浩风心中对别的女子如何,不好回应罢了。
略作停顿,又再说:“你也要相信我是真的关心你,没有半点轻薄戏弄意图。”
程浩风眼神热切,这次的事办得不错,师父会高兴,等师父同意婚配,就向白回风挑明心事,他们便可以大方卿卿我我。
白回风停步回头,朝他俏皮眨眨眼,又再往前。
前方转弯处一条小溪,溪上木桥湿滑,白回风小心翼翼走着,程浩风几次伸手想扶都缩回手。
过桥再转几个弯,就是卜算峰。
山路顺着岩壁开凿,有一半是嵌入山壁,有一半是原本突出的岩石,嵌入的那一边不见阳光,突出的这一边风吹雨淋,这段路阴暗潮湿。
这卜算峰与起卦峰高度差不多,本算是一山的两边,但山形和风物差别都大,竟像隔很远的两座山。
卜算峰林多草密,是羲明山上见太阳最少的地方,可也是羲明山书最多的地方。
卜算峰有万藏阁,是藏书之处,也是由浦念生当主事的一处修行地。
藏cang书的地方,万藏zang阁,很多弟子都不明白和一个地方相关的同一个字,为什么会有两种念法?
万藏阁主事浦念生都不太清楚原因,只知道是和一位高僧有关,却不知修道的地方为什么和学佛的人有关?
还有,书本最怕发潮霉腐,为什么把藏书处建在这潮湿之地?但是这里的书没晒过却又本本洁净干燥,是有什么特殊方法?
万藏阁中主事不在,重要弟子柳欢儿和侯贵忠也不在,所以只有几盏荧荧灯火,比别处凄清。
从万藏阁旁树林中穿过,听得水声如鼓如铃,是咏波潭已到。
这咏波潭不大,水却极深,天再冷也只在潭水边沿有一层薄冰,潭中水花常涌,不只不结冰,连要得片刻平静水面也难。
皆因潭上有呼咏瀑布,一刻不停倾泻水龙而下,水流得又陡又急,冲得潭水起波。
顺着离瀑布不远的石板小路拾级而上,远远看到了呼风河。
呼风河飞流而下,水聚成咏波潭,潭水溢出再成一条条小溪,小溪又冲流出了碧流涧,碧流涧的水汇集到山下的河,再流过秦州城外,汇到河道宽敞可行大船的秦甘河中。
同样是河,秦甘河是秦州甘州百姓的母亲河,呼风河畔则只有很少的人来过。
呼风河冲刷成水潭咏波潭,连接两处的瀑布就取名“呼咏瀑布”,据说是祖师取的名。程浩风暗想,祖师取名直白随意,但要用别的艳词雅句替代还不如这名字。
“大巧若拙”,程浩风于夜色中观水,竟又对剑术领悟出更高一层剑意。
意到兴来,折根枯枝为剑,舞起剑招蜿蜒如龙。
飞雪剑舞,枯枝虽朽,剑意蕴有无尽生机。
白回风听得剑出有劲风啸,也折根枯枝与他同舞。
递招拆招,十分默契,战斗中的杀敌之术,也因这份默契,少了煞气,多了柔情。
呼风河的一边是唤云峰,一边是唱雪峰。
此处没有修院落,也没人掌管,从前云华观和玉真宫的弟子最喜欢在这里聚会,诵雨亭中留下多少欢歌笑语。
河的上游山坡有楠木林,那里也有别的树木,但以楠木最多最好,羲明山是西北之地,因有灵气滋养,楠木长得像东南和西南之地一般茂盛。
诵雨亭边有蔷薇架,往河对岸看,玉真宫所在山崖之下还有梅花林。
呼风河畔草木葱茏,四季有花赏,是一处鸟语花香的所在,可惜来的人越来越少。
程浩风和白回风共舞快意,这枯枝却受不住劲气烈风,断成一截截细渣。
两人拍去手上残渣,欢喜笑着对望,忽听箫声幽幽如泣如诉。
玉真宫封了从河上直去的小路,只有从呼咏瀑布旁分岔的路口走了,那里一边通唤云峰,一边通唱雪峰,要从河上凌波飞去已不行。
封了这河中小路,那边梅花林无人去,只有花林繁茂依旧,花下无人,秦沐风吹着箫,空望着花海。
“六师兄痴情,不知他与林师妹何时能结良缘、共白头?”
程浩风黯然轻叹:“他们阻碍重重,痴与不痴都难,唉,我们先去拜见师父,明天再来看他。”
上伏我峰,两人加快脚步,拂开风雪漫漫,飞踏石汀,进到云华观中。
回家了,身边还有心上人相伴,程浩风心中悒怏尽散。
要去怡然斋时,白回风让程浩风在廊下停一停:“三师兄,你的经脉真已全好,不需要师父诊治?”
“放心,只是突然被打骂,觉得做的很多事不值得才有憎恨情绪,心境出乱象才引得经脉逆乱。”
“觉得做的很多事不值得?”
程浩风目光清亮,语气坚定而说:“此刻我不那么想了,我做的事,为了善良淳朴的人而做,不是为了凶狠狡猾的人而做;活在世上是为了喜欢的人而活,不是为了讨厌的人而活,这世上有可憎的人也有可爱的人。”
他不会因一些小事便畏惧退缩,为了让想守护的人过得更好,他要争,他要斗,不能让那些讨厌的家伙掌控这世界。
确定他无碍,白回风敲响了斋门。
晁玄同开门后,见他们并立门前,喜悦笑说:“嗯,好,一起回来就好。”
很般配的一对,看着赏心悦目,而晁玄同慈爱的眼神之外,是仿佛看到了另外的人和事。
曾也有如他们这一对的另一双人,雪夜同归去,也这般眉眼中尽是柔情蜜意。
看着他们,晁玄同很欣慰,可又很惋惜。
眼角不由湿润,晁玄同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让厨房煮些汤圆,我陪你们一起吃。”
晁玄同很少吃东西,要很高兴才与徒弟聚着吃一点。
在偏厅中吃汤圆时,晁玄同却吃得不香,在出神想事。
白回来问他:“师父,这不合你口味?要不要换另一种味道的?”
“很好,无需麻烦。快吃,我更喜欢看着你们吃。”
程浩风悄悄观察着,师父的眼中全是疼爱,对他们可不像对外人那般淡漠,这次再提,应当会答应婚事吧?
即使要反对,也至少反对得不那么坚决,会提一些需要达成的条件,让他有努力方向。
不怕条件难以达到,只要提了,可以想方设法去办,只怕无理由地反对,连个方向也没有。
吃完后,各自回房洗漱准备歇息。
程浩风才换上家常穿的半旧蓝布袍,刚要打坐,听得“咚咚”敲门声。
“嘿嘿,三师弟快来喝酒!我刚到观里,就听说你们回来了,快跟我到石洞里去醉一场!”
马鸣风拎着酒坛站在门口,他是来取酒才回观里,为了苦修,那石洞里没放酒,怕只顾了喝酒忘了练功。
“叫上六师弟一起吧,也顺便劝劝他。”
“他还在河边吹箫呢,不管他,劝不了。他心事重重,也不想陪我们喝。”
与马鸣风一同往石洞走去,说说笑笑到得洞中,喝了一杯又一杯,程浩风感到微醉才告辞离去。
夜已深,却无倦意,兴致仍高,正好去问问一些疑惑不解的事,程浩风笑着走到镇龙囚玄阵旁。
“哈哈哈,看来你这次下山有点进步啊,快来比划比划!”
这是又要挨打呀!
程浩风急忙刹住脚步,身体惯性地要往前扑,他又摇晃着朝后一仰!
没倒,脚立地很稳,腰很柔韧的弯成拱桥形。
好险,只差一粒米的距离,便要踏入熔金高压覆盖范围。
“臭小子,晃一下又不过来,晃得和醉鬼一样,你没醉打什么醉拳?”臧玄蛟恼怒地喊,“快过来,让我试试你到底有多大长进?”
“我、我真是有点醉了……”程浩风仰起身,紧接着又缩着头、弓着腰,慢慢后退,“臧师叔,改天再来求教。”
夜色越黑,雪色越白,地面亮白积雪上却突然腾起缕缕黑烟。
黑烟聚拢,不断增多,不断加高,快要接天连起一幅黑幕。
“程浩风,我把这周围全用有诱惑力的龙气笼罩,会吸引无数野兽前来,嘿,一来就得死。就连从高空飞过来的鸟,一挨这龙气也全都得死光!你不过来,我就不撤这龙气!它们要是死了,全是你的罪孽。”
“别,别,等我醒醒酒就过去。”
程浩风盘坐在地,真开始行气化酒。
“嗯,这还差不多,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犟!你小子学得滑头了,可你要记住,小聪明再怎么聪明也赢不过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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