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春来得挺早,正月初九的晨光照耀下,已有些暖意,但场中不少人都打了个寒噤。
是咋的啦?也不太冷啊,仔细想想,被秦禄肉麻的啊。
他们听得心不在焉,秦禄也不再啰嗦,侧身站着,微抬头望天,在光晕中形成一个悲戚落寞的剪影。
会场并没有因此散,秦家高虎已让人抬了几个大蒸笼来分馒头给众人吃,矮虎和胖虎、病虎穿梭人群中给众人倒茶,说是倒茶,其实暗中维持秩序,而瘦虎走到秦禄身旁,要替他讲话。
“各位父老乡亲,我家二爷已经愧疚自责得哽咽难言,我代他讲几句心里话,我不能看我们秦家受屈蒙冤啊,一定要把地牢关押药人的事解释清楚。”
百姓们只顾吃喝,要说啥随他说吧,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瘦虎注意着他们反应,试探着说:“你们可以打听,我们秦家产业多,欠秦家钱的人也多,我们是抓了人,抓的可都不是老实善良之人,是吃喝嫖赌样样占全的人,有些还嗑药,他们尽是些有了钱乱花,也不会还钱的老赖啊。要逼这些老赖还债,秦家只有用点铁腕手段。当然啊,秦家做得也欠妥,行事太粗暴了。那都是三爷性子急躁,才粗暴了些,二爷可反对那么做,讲究要耐心劝说。”
咀嚼声响成一片,都快把瘦虎的话淹没,但也有认真在听的。
这些认真听的人,都暗嘲那些话把错推给被抓的人,再推给死了的秦祥。
瘦虎神情羞惭,叹一声:“我们当时只顾了快催债,也没劝劝三爷,逼得不少人生不如死,我们确实有错。”
认完错,他又情绪挺激动地说:“我们只是想要回钱,没想把人逼上绝路。一开始,我们是抓他们当苦力干活儿还债。那些欠债的人不肯做苦工,还逃跑,担心债要不回来,我们到处打听怎么从老赖身上弄钱的办法。”
人群中响起嘘声,瘦虎不再说话,畏惧众人似的缩着脖子。
秦禄转身对着他,声音很低又很慢地说:“老瘦……秦州父老乡亲没有老赖,欠债的人也是遇到了难处,你说话注意些。”
瘦虎点头称是,向众人鞠躬后再说:“只怪我们秦家急于收账,就听了水东铦出的馊主意,把那些人卖去试药弄钱,塔吉坦法师也默认了可以高价收药人。”
“唉……”瘦虎叹了一声,仰头挤挤眼,挤出几点泪:“我们秦家只当这是好法子,哪知道试了药以后,要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只以为是抽点血,有点不良反应,会虚弱几天,休养十天半个月就恢复,真没想到那般伤身!”
怎么试药,多数人都不懂,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倒觉得秦家或许也没料到后果这般严重。
瘦虎擦擦眼角,站直了一些再说:“水东铦来借地牢,只说有坏人要在凉丝苑暂时关押半个月,我们秦家哪知关的人是拐来的人,还有他抢来的小和尚?”
是真被蒙骗还是假被蒙骗?
瘦虎冬天平常都穿棕黑的绣虎锦袍,以他的功力又不怕冷,锦袍虽薄,却衬得干瘦的他格外精干。
今天他穿着灰黑半旧棉袄,皱巴的袄襟,翘起的袄裾,干瘦的他缩在这样的棉袄中,像个穷苦乡下老头,感觉他随时可能拿袄袖擦冻出来的鼻涕。
当然,瘦虎是不会冻出鼻涕的,可众人心中因他像身边的常见老头,已对他亲近几分。
秦禄朝他点点头,他走到会场中去继续说,秦禄则坐到正对会场的椅子上。
从一个一个百姓身边走过,说了愧疚的话,他又问:“没几天后,我们察觉了水东铦抓的人不是真欠了债的,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没有马上放人吗?”
众人都摇头,等着他回答。
“水东铦要威逼我们秦家跟他同流合污,如果不跟他继续合作,把所有罪责全推在秦家头上,要是药人们想要当人证,那谁敢当杀掉谁,为了想出更周全的办法,只有假装先合作。”
瘦虎停了片刻,喝了胖虎递来的茶再说:“我们想的第一个办法是,暗中帮助他们逃跑,你们问问秦家有没有为他们逃跑提供方便?可以求证我说的是真是假。”
“只是这个办法行不通,哪料到水东铦那么狡猾,给人打了灵气印记,逃出去又遭抓了回来。”
太阳升高,阳光正照在瘦虎身上,让他看起来魁梧了许多:“秦家先不和水东铦公开敌对,暗中不断想办法,我也帮着出了不少主意,秦家不想跟着水东铦弄得身败名裂,更不想昧良心做事,秦家想方设法救人的时候,得知羲明山的众位仙师也要救人,就听安排协助。”
这时有个和刘二相熟的菜贩问:“秦家的人不是帮着水东铦看押着药人吗?咋成了帮着救人啦?”
“那是装的,是为了里应外合救人!不信的话,你们想想秦家护院为什么不下狠手?你们信羲明山的众位仙师,你们再问问他们,秦家是不是出了力救人?”
议论声响起,有些知道情况较多的人证明,秦家是帮了忙。
瘦虎转身回会场前方站着,秦禄又走上前说:“秦家有些事处理太粗暴,我们诚心改过,我代我大哥秦家家主秦福向众位父老乡亲请罪,求你们宽恕,并在此讲明赎罪事项!”
在场的人都侧耳细听,秦家说对说错都是虚的,还真能把秦家的主事之人全抓去坐牢不成?能得些实惠补偿才好。
秦禄没有讲条款,他揉揉太阳穴,似乎很疲惫很虚弱的样子,朝瘦虎招招手,他则又坐到椅子上,手肘靠椅子扶手上,支着头闭目养神。
瘦虎走得靠众人近一些,大声说:“父老乡亲们,所有被关在凉丝苑地牢的人,放出来后不需要再还债!所有债务一笔勾销!已死于地牢中的人,给丧葬费,还给亲属十两银子抚恤金。其余没有关进地牢,但是欠了秦家债的人,全都免去利息,只还本金即可!”
“啪啪!啪……”
人群中响起掌声,接着鼓掌的人越来越多!
欠了秦家债的人可不少,很多没有恶习的百姓也因病因婚丧嫁娶借过钱,都被高额利息压得喘不过气呢,这要是只还本金,可松了大劲。
有这些人为秦家说好话,即使有些人家的亲人被害死在地牢,想闹也翻不起大浪。
事情定好,正要散开,只见枝头枯叶全飞坠而下,又听一阵疾风刮来。
惊疑看向风来之处,塔吉坦旋身落地,大步行来:“借这会场,讲明一件事!我塔吉坦不是邪魔外道,更不是吸人阳气的妖怪!”
他这般声明,众人还是惧怕地离他远些。
塔吉坦扬手高声道:“药人之事,全是水东铦诓骗我,利用我!我要试试制的药效果好不好,皆是给钱让人自愿试!从没有强迫他人,更没用吸取他人元气的邪术!所幸秦家管得严,没有被水东铦直接动手杀害谁,否则更解释不清。”
这时有秦家看守上前,说试药也只试了几次,塔吉坦法师看那些人承受药效发作时太痛苦,后来再也没有试过了。
塔吉坦是异族人,没有本乡本土的秦家人可信度高。
有人质疑:“你说没有主动要人抓人给你折磨,水东铦费那些劲抓人献给你干嘛?他能得到啥好处?”
“水东铦可不只想得点好处,他野心勃勃,妄图引起中原和匈傩混战,到那时,各地割据势力保的临时安稳日子也保不住。只要你们怨恨我和所有匈傩人,他目的就达到。”
质问的人挠挠头,这是不能怨恨塔吉坦了?怨恨塔吉坦就等于中了水东铦的挑拨离间之计?
似乎有理又似乎无理,他还没搞懂,侧边大街上又传来喧闹声,打断他思路。
许多人叫着骂着往会场涌过来,人群中一辆马车很是显眼,那车载着铁笼中的水东铦出来了,空中飞着无数石头、瓦块和烂泥巴,砸向了铁笼。
秦州刚过完饥荒,臭鸡蛋和烂菜叶都珍贵,可不会用来砸坏人,但石头、瓦块太硬了,砸中水东铦后已砸得他满头包,满身血。
押车的秦快双手挥着喊:“别砸!别砸了!别砸死他,这黑心玩意儿,要让他受千刀万剐之刑!”
人群中有人附和:“对,不砸了,那样死得太快,不受点折磨就死,可太便宜他了。”
人们不再砸硬物,纷纷朝水东铦吐口水。
押送到会场后,秦快带人让人群退开,要把水东铦连铁笼吊起到大树上,示众三天后再用刑。
水东铦被吊起后,用尽全力晃动身躯,晃得铁笼荡来荡去,他嘶声吼着:“千刀万剐,你们凭什么把我千刀万剐?无凭无据不能定罪!我抓的那些是坏人!我没有害人……”
此时已快中午,都准备要回家吃午饭,谁听他狡辩?
人群还没散完,黄璧书带人前来,仰头娇叱道:“水东铦,任你牙尖嘴利也休想洗脱罪责!圣光府已查到你收买牙婆和打手拐人抢人的账本,还有你指使人探听各门各派隐私的信件,铁证如山休想抵赖!”
水东铦不再说话了,张大嘴发出刺耳的厉笑声。
他在等,有人来救走他后,他还有办法诬蔑被抓的全是坏人。
但是,不一会儿后,大彻和大悟带着了了来,让他又绝望一点。
大悟指向跟来的一辆木笼囚车:“有物证,我们还带了人证!你等着受千刀万剐之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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