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面对的事,最难受是在没说破之前,要是说开了,倒会豁出去,勇敢面对。
听到师父问话,程浩风挺直腰,朗声说道:“为了掌控命运,为了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
“你倒是理直气壮。”晁玄同哭笑不得抽抽唇角,“进来,不少事都要细说。”
程浩风推门进去,晁玄同正端坐于紫檀椅上,左手捏着椅子扶手,右手拿着根黄荆条。
“师父,我错了,请责罚。但我只是错在办事不妥,我的用心并没有错。”
初入师门时,晁玄同说过犯小错要用黄荆条打手心,犯大错就逐出师门,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就废掉修为逐出山门。
为何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还不斩杀?是门规宽容慈悲,也是那般重罚后,能活下去的也不多。
修行是修炼己心,是救渡他人,但同时也是竞争,任何门派都免不了结仇结怨。
那么,一个弟子被逐出山门失去庇护,还没了功力,还怎么护住自己?
程浩风看着那黄荆条,顿感安心,看来师父不会重罚。
晁玄同有些气怒又有些心疼地扯他的手:“你自认为是有情有义才做那些事,你没有错,只怪没有计划周全?”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一声“啪”!
程浩风的手可不是平常孩童的手,但晁玄同的黄荆条也不是一般黄荆条,只打一下就打得他手心乌红。
“啪!啪!”
又是两声响,程浩风的手掌变得紫黑。
疼得倒抽凉气,他还咬牙忍着不发出惨叫。
横他一眼,晁玄同把黄荆条丢到书案上,有些累了般喘几口粗气。
“引他们上山来,又说秘笈丢失,你做这局是要他们互相猜疑,再探明萧侄孙总是要你入魔的原因吧?还有,试试我和你洛师叔对你是情丝化人,到底是什么看法?”
晁玄同的屋内没有点灯烛之类,是一颗硕大的珠子在发光,不是珠宝类的夜明珠,是真正比火把还亮的宝珠。
程浩风看着银白珠光,低声说:“什么都瞒不过师父,我只如萤火虫,师父是这龙宫宝珠。”
“你少说奉承话,我只问你怎么办?我是不会帮你的。”
话是这么说,晁玄同的眉眼间却全是关怀之意。
“刘师兄他们不知道是计,把秦禄和黄淑儿抓去审问,已经在明面上得罪秦家和黄家了,再加上黄淑儿说的那些话,此事没办法硬压下。只有我去讲清来龙去脉,化解仇怨。”
晁玄同抬手指了指桌上一个小盒,程浩风揭开盒盖,再双手递上盒子。
晁玄同从盒里拈了颗糖渍杏仁送入嘴,含在口中抿着,默默想事。
想出头绪,慢慢咀嚼,吃了这颗糖渍杏仁。
他语气平淡对程浩风说:“缺的几本秘笈是我让人送给浦师侄,让柳侄孙带去边城给柳树沟众生灵研习,以弥补搬离故乡的亏欠,心智有损的侯侄孙初掌万藏阁,记不清这些事,才说是被盗。”
什么?这样告诉众人?
程浩风向师父鞠躬,把捧着的蜜饯盒放下,再掏出那几本秘笈,略显惶恐:“我没有要私藏秘笈,让塔吉坦取出来,只为了设局,原本就是要还回去的。”
晁玄同摆了摆手:“也没怀疑过你要私藏。只是你还回去之后,侯侄孙突然发现秘笈没丢,要怎么解释又凭空出现?秦禄和黄淑儿得知秘笈并没有失窃,要怎么收场?”
程浩风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想过事情有变,刘郭会正式带他们去受审,只以为在镇龙囚玄阵旁就会压下这事。
晁玄同扬手比划一下再说:“那样一来,他们要挑羲明山的刺能挑出太多,整座山都不得安宁。且事情的重点是侯侄孙办事粗心蠢笨,他代掌万藏阁主事之位都不行。要是依我所说去办,此事也有我没安排明白的原因,让他们责怪我吧。”
顿了顿,晁玄同似笑非笑弯弯唇角:“他们还没胆量直接挑我的错,这事也就如此不了了之。”
“可这样要损师父的威信。”程浩风愧疚又感激地轻声说,“我错了,真的错了。”
说到后来,他已含泪哽咽。
眼中有泪,不是因为伤心,他感到很幸运,比很多表面享尽尊荣却没有谁真心相助的人幸运多了。
晁玄同不禁笑了笑,站起身拍拍程浩风的肩膀:“我七个徒弟你最会哭了,七妹儿都没你会哭。此事不要多想,没人关心事情本来如何,只关心吵闹的时候,某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极少有人会把事情联系起来想前因后果,此事很快会被遗忘。”
程浩风赶紧擦了眼角的泪,他不是一个伤春悲秋常落泪的人,真的不是。
以为今夜就谈这事,哪知晁玄同指了指旁边凳子说:“你先坐下,我还有事问你。”
他乖顺坐下,等师父发问。
“黄费之死我从前想不明白,秦禄问起情丝化人之事,我明白了。定是臧师弟教了你什么,被他发觉。而臧师弟会教你,也定会帮你做另一些事。能把黄费之死做得没痕迹的也只有他,以前无法确定他帮的谁,如今确定。”
在师父面前不敢狡辩,也没狡辩理由,程浩风只有点了点头,脸色又紧张且惭愧起来。
“秦祥之死了解个大概后,我就已猜到是你主谋。这事牵涉的人多,线索也多些,比黄费的事容易看清。”
再点了点头,程浩风抠抠凳子的边,机智全无,高冷全无,像个撒谎被拆穿的小顽童。
夜色中,晁玄同处理着与徒弟相关的事,万金勃也处理着与徒弟相关的事。
本男峰弟子们住的院落内,响起杂乱脚步声,已经熄灯的一间房内突然亮起了几盏灯笼。
“庄大直,起来!”
厉喝声吵醒了床上的人,他打着哈欠问:“你们进我房里干嘛呢?别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师父有令,拖你去关禁闭!”
“我?我犯啥事了呀?放开我!”
庄大直被他们拽起床,气得乱踢乱打挣扎着。
“你今天下午在固本院大殿前高声喧哗,不敬仙长,有失威仪。”
庄大直已经被拉到屋外,还在挣扎:“都一起在说笑,我也没嚷得多大声,凭什么只关我呀?”
抓他的人与他争吵着,推搡着,总算把他关进了院子角落的黑屋子。
在暗处看着这一幕的万金勃阴郁冷笑:凭什么?凭你是确认的第一个与玛菲莉有染之人,查到实证并无冤枉。
庄大直在冰冷脏乱的黑屋子里又喊又骂,他还不知道这只是最轻微惩罚,还有更痛苦的事等着他。
在院落另一端,尤里斯也被人从房间里拖出来,只是他看到万龙勃在不远处冷冷监督后,就不再挣扎叫嚷。
抓他的人把他推到一个臭哄哄的草棚边,掩着鼻子说:“在这草棚里住吧,以后喂马、洗马、扫马厩,别想再回去修炼了。”
看着那人说完后赶忙跑走,还边走边干呕,尤里斯长叹几声。
认命般钻进草棚,尤里斯已经憋气了,臭气还是熏得他想吐。
但他调息排浊气吸清气,很快适应,并动手打扫起来。
万龙勃跟到了草棚外,心里想着:这尤里斯与玛菲莉是旧相识,查不清是玛菲莉嫁给我哥前他们有旧情,还是婚后乱来。要只曾经有情,饶他不死,受得了一辈子做脏活粗活,就呆在这里,受不了那就自个儿下山漂泊去吧。如果是婚后还乱来,得见识我哥阴狠毒辣的一面。
让人住臭气熏天的草棚还不算阴狠毒辣?当然不算。对于万金勃和万龙勃来说,这离“阴狠毒辣”还差得远。
怡然斋内,晁玄同正问程浩风:“黄淑儿要是确认你是真凶,疯狂报复怎么办?她不只针对你,可能整个羲明山的人都会被阴狠毒辣的手段迫害。”
程浩风脸上渗出冷汗,揉了揉袍裾才回答:“趁她要报复整个羲明山之前,我就自认罪责,受罚了结,让她出气放下仇恨,不再连累山上同门。”
“你认罪之后,要想不连累羲明山只有离开,那你逃去哪里?”
“洛嵩寺和黔治山应当会收留我,或者去冰素灵川、森州林家看看,还有朝暄城也相当友好。”
这是真的打算过,程浩风老实说了,没料到惹得晁玄同发怒。
不是怒火冲天那种怒,是带些伤感的怨怒:“还没罚你呢,已经想好要去别的地方。你这是要向我示威,还是跟我赌气?表明你离开云华观也有去处,不稀罕留在这里?”
程浩风急忙站起来,鞠躬说道:“师父……我只是怕给你们招祸……”
“要是离开也没有用,你会不会跟我划清界限,不认我这个师父?你会的。你不信我会为你着想,像林家丫头不信洛师妹是为她好一样。”
晁玄同的眼神黯然落寞,给徒弟们想得太远,与民间为孩子生活准备得太多的父母一样,得不到后辈理解,还处处被隐瞒着防备着。
师父的情绪让程浩风更加愧疚,师父是一个多从容淡泊的如仙之人啊,能让他情绪波动的人不多,可自己把他卷进了情绪漩涡。
秦禄提起情丝化人之事,洛玄心师叔不肯交他出去,师父更是连提起的机会也不给别人,想试探他们态度,是自己在乱想,多疑小气了。
“师父,我应当怎么做?我听你的。”
晁玄同颔首轻叹:“唉,你愿意听就好。先找黄淑儿承认杀黄费,消解孽因……”
“我这就去!”程浩风说着就要冲出门。
“等等,是要你认罪,但也要保你的命。接下来分派你的事还多,不要着急,听我仔细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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